陆云帆的命令,没有通过将领的传达,而是化作了一道凄厉、短促的牛角号声。
那号声与之前冲锋陷阵的激昂截然不同,它尖锐、冰冷,像一把淬毒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每一个镇南军士卒的神经。
“是……收兵号!”
“向中军靠拢!结圆阵!”
外围正在与从地缝中爬出的煞物、阴魂搏杀的士卒们,先是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他们放弃了眼前的敌人,转身就向营地的方向收缩。
然而,这道命令,只对一部分人有效。
“将军!周将军!等等我们!”
最外围,一个由三百人组成的方阵,已经被奔涌的黑煞洪流截断了退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泽,在将领的带领下,组成一道新的钢铁防线,将他们彻底隔绝在外。
回答他们的,只有周将军一个冰冷的回眸,和他高高举起、再未放下的战刀。
没有解释,没有犹豫。
被放弃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入这三百名士卒的脑海。绝望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军人骨子里的血性所取代。
“弟兄们!王爷和世子不要我们了!”一名百夫长嘶声怒吼,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就让这帮狗娘养的鬼东西看看,我镇南军,没有孬种!”
“杀!”
三百人,背靠着那道将他们抛弃的“安全”防线,面向无尽的黑暗与煞潮,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决绝的冲锋。
他们的吼声,很快被墨色的洪流吞没,连一朵像样的浪花都未能激起。
帅帐旧址前,那片临时搭建的营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座由血肉与钢铁铸成的圆形堡垒。
陆云帆站在堡垒的最前方,煞雨冲刷着他的脸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再无半分温情。
他静静地看着那三百名士卒被吞噬,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不是三百条鲜活的生命,只是他为了稳固棋盘,随手丢弃的三百枚棋子。
“世子……”灰袍法师的声音干涩,他看着陆云帆的侧脸,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寒意。
这已经不是他与镇南王计划中那个听话的“紫微”容器。
那份从尸山血海中诞生的疯狂野心,甚至超越了陆擎苍本人。
他想开口劝阻,却发现自己原本用来蛊惑人心的话术,在此刻这股纯粹的霸道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疯了……他彻底疯了!这已经不是王爷的棋局,这是他自己的!他不止想要龙气,他要吞了这片天,吞了所有人……包括我们!这个怪物,我们亲手把他喂大了!
棋子,已经跳出棋盘,要反过来吞噬棋手了。
“闭嘴。”
陆云“帆”缓缓侧过头,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钉在灰袍法师的脸上。
“你懂什么叫帝王吗?”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不等灰袍法师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帝王,不是去捡拾别人施舍的功德。帝王,是制定规则的人!”
他伸出手,指向那片在金光护佑下,瑟瑟发抖的灾民。
“他们现在信奉那面旗,是因为那面旗给了他们安宁。”
他又指向外面那片被煞气吞噬,化为人间炼狱的土地。
“而我,将在这片炼狱之上,为他们重建一个世界!”
陆云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狂热的笑容:“他们会看到,是谁的军队在流血,是谁的战刀在为他们开辟生路。他们会明白,祈求虚无缥缈的功德是没用的,只有我,只有我陆云帆,才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至于那面旗……”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土丘之上的那个身影,“它会成为我这顶王冠上,最华丽的点缀。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请’她下来,亲手将这份‘秩序’,交到我的手上。”
灰袍法师被他眼中的疯狂震慑住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明白了。
陆云帆静静地看着那三百名士卒被吞噬,心中没有怜悯,只有一丝冰冷的快意。
他伸出手,指向那片在金光护佑下,瑟瑟发抖的灾民。
“他们现在信奉那面旗,是因为那面旗给了他们安宁。”
他又指向外面那片被煞气吞噬,化为人间炼狱的土地,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而我,将在这片炼狱之上,为他们重建一个世界!他们会明白,祈求虚无缥缈的功德是没用的,只有我,只有我陆云帆的刀,才能为他们开辟生路!”
他看着那三百名士卒被煞潮吞噬,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病态的狂热,仿佛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自己王座下第一块奠基的枯骨。“父亲的隐忍,你的香火,都太慢了,太软弱了!这,才是力量!”
……
土丘之上。
萧倾歌清晰地“看”到了那三百名士卒的覆灭。
那不是战死,是献祭。
用他们的血肉,去填补防线的缺口,去铸造陆云帆那座“救世主”的舞台。
一股比天道诅咒更刺骨的寒意,从她心底升起。
她终于明白,那个男人的“仁德”面具之下,藏着怎样一副冷酷的心肠。
功德之力依旧温暖,源源不断地从大地深处涌来,通过她的身体,注入“秩序”大旗,撑开那片庇护生灵的金光。
可此刻,这份温暖,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沉重。
它能救人,却不能杀人。
它能抵御邪祟,却无法惩戒人心之恶。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云帆用最残忍的方式,收拢军队,巩固人心,将这场由青玄宗掀起的灾难,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狩猎场。
而她,和她所守护的这一切,都只是他狩猎场中,最后,也是最肥美的猎物。
旗杆,在风雨中剧烈摇晃。
金色的护罩,在无尽煞气的冲击下,明暗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李闲传来的功德之力,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被消耗。萧倾歌能感觉到,那股来自大地深处的暖流,已经开始出现断续。
她撑不了太久了。
……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镇南王世子!够狠!够绝!”
另一座山头上,玄灵道人看着那座迅速成型的血肉堡垒,不惊反喜,放声大笑。
“师兄,陆云帆这是要用他自己的兵,硬生生耗死那个女人!等功德耗尽,那面旗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玄木道人急道。
“陆云帆在用人命填坑,想耗死那个女人?天真!”玄灵道人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快意,对亲传弟子厉声喝道:“他龟缩防守,外围就是我们的路!遁地过去,夺旗,抓人!我要让那小子知道,他辛辛苦苦搭好的戏台,是为谁搭的!”
他猛地转身,对身后几名早已待命的亲传弟子下令:“陆云帆的军队已经收缩,外围防线尽是漏洞!你们,即刻启动‘遁地符’,从地底潜行,绕开军阵,直扑那座土丘!”
“记住!”玄灵道人的声音阴冷如毒蛇,“你们的目标,是那面旗!用最快的速度夺旗,再擒人!那个女人是坐标,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夺了她的旗,就等于断了她的根基,再无反抗之力!届时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等宰割!我要让陆云帆看清楚,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陆云帆不是要当救世主吗?我就在他即将功成的前一刻,夺走他的‘神座’!我倒要看看,当他拼尽一切,却发现自己只是为我青玄宗作嫁衣裳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是!”几名弟子领命,身影瞬间化作几道土黄色的流光,没入泥泞的大地之中,消失不见。
棋盘,已经彻底乱了。
所有的棋手,都已赤膊上阵,露出了最狰狞的爪牙。
风雨,愈发狂暴。
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漆黑的煞雨倾盆而下。大地在呻吟,一道道新的裂缝不断出现,更多的地煞阴气喷涌而出。
镇南军结成的圆阵,像一座怒海狂涛中的礁石,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不断有士卒被煞气侵蚀,惨叫着倒下,又立刻有后备的士卒补上缺口。
这是最原始,最野蛮的消耗战。
用人命,去对抗天地之威。
就在这片末日般的景象中央,陆云帆,动了。
他没有骑马,而是一步一步,踩着泥泞的土地,迎着狂风与煞雨,走出了军阵的庇护。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攀升一分。那不再是伪装出的温和与尊贵,而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独属于陆家的铁血与霸道。
他身后的灰袍法师骇然色变,刚想施法阻止,却感到一股无形的铁血煞气自陆云帆背后升腾,与整个镇南军的军魂连为一体,化作一头择人而噬的贪狼虚影,死死地盯住了他。
那并非法力层面的禁锢,而是一种源自命格与沙场的绝对意志锁定,一旦他有所异动,立刻就会被这头由数十万军人意志凝聚的凶兽撕碎神魂!
陆云帆一直走到了军阵与土丘的正中央,在那片金光与黑煞交织、碰撞得最激烈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周身三尺之内,无论是功德金光还是地煞黑气,一旦靠近,便被一股源自他命格深处的贪狼杀伐道则强行扭曲、排开,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王域”。
在这片领域里,他就是唯一的规则。
他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划过脸颊,目光穿透重重风雨,与土丘之上,那双同样看过来的,清冷而倔强的眸子,在空中相遇。
“萧倾歌。”
他的声音,穿透了雷鸣与风吼,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这天下,病了。”
“而我,是唯一的药。”
他缓缓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片混乱的天地。
“跪下。”
“将你手中的秩序,献给我。”
“我,赐你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