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散了南城门前最后一丝狂热。
李闲拉着萧倾歌,混在稀稀拉拉散去的人群中,脚步不快,却很稳。他掌心里的那只手,冰凉得像一块寒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老板娘,演技不错啊。”李闲侧过头,嘴角的弧度依旧张扬,“刚才那一下,寒气逼人,跟真的似的。回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最佳女主角。”
萧倾歌没有理会他的贫嘴。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方才强行催动龙气反击,让她本就衰竭的血脉雪上加霜。
更要命的,是那些诅咒。
那些被引导着,从灾民口中喊出的,对“腐朽皇朝”的唾弃与怨恨,像一根根无形的毒针,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扎在她的命脉之上。
那是她的根。
李闲感受到了。
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极其恶毒的“怨力”,正通过他与萧倾歌之间那道名为“天策”的因果链接,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这股力量不伤肉身,却在消磨着某种更根本的东西——气运。
他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
“啧,这帮孙子,下手是真黑。”李闲嘀咕了一句,反手将萧倾歌冰凉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别怕,有侯爷我呢。他们骂他们的,咱们种咱们的。等大米饭一出锅,你看他们还骂不骂得动。”
两人回到暂居的小院,李闲先是把萧倾歌按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好,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翘起了二郎腿。
他没有再嬉皮笑脸,而是罕见地沉默下来,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葡萄藤架的沙沙声。
萧倾歌抬头看他,那双总是清冷的凤眸里,此刻虽有因诅咒而生的疲惫,却更多的是一丝不解与审视。
她不懂,明明已是死局,为何这个男人眼中非但没有绝望,反而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名为“机会”的火焰。
她轻声开口,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丝决然:“他们要用阴魂乱我气数,我身为帝储,绝不能坐以待毙,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李闲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仰起头,发出了一声充满张扬与自信的朗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看穿迷雾的了然,又隐隐藏着一丝对即将到来的“好戏”的期待。
“哈哈哈哈!老板娘,这哪是死局?这分明是老天爷亲自给我们摆下的一个……绝佳的舞台啊!”他的笑容,在那一刻,像是点亮了整个小院,将萧倾歌眼底的疲惫都驱散了几分。
“他今天丢了面子,失了先机。晚上,一定会找回来。”
他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那是来自邪奴最后那句怨毒低语的模糊感应,虽然他并未亲耳听见,但凭借他【规则谛听】的反馈,以及万魂门的行事风格,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手段,必然与‘魂’有关。”
万魂门,听名字就知道是玩灵魂的专家。
而冯家渡,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瘟疫下死去的冤魂,是流离失所的灾民心中弥漫的绝望与恐惧。
这些,都是万魂门最好的武器,也是他们最喜欢的“养料”。
“今晚,这城里不会太平。”李闲下了定论。
萧倾歌的心猛地一沉:“他们要……杀人?”
“杀人?不,太低级了。”李闲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他们要的是‘势’。他们要制造一场更大的恐慌,一场神鬼之乱,来证明他们的‘神主’是唯一能平息灾祸的存在。他们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天策侯,就是带来灾祸的‘灾星’。”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而狂躁的气息。
“他们会驱使那些新死的冤魂,在城中散播瘟疫,制造幻象,让恐惧像病毒一样蔓延。等到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那个邪奴再粉墨登场,演一出‘神主降魔’的大戏。到那时,谁还会记得我那几亩地?他们只会跪在法坛前,把那个邪奴当成救世主来拜。”
萧倾歌的脸色愈发苍白。这手段,阴毒狠辣,直指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阳谋对阳谋,李闲白天赢了一阵。
可对方掀了桌子,直接转入了他们最擅长的阴诡之道。
“那我们……”
“我们?”李闲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重新绽放出那个灿烂到有些刺眼的笑容。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战意。
“老板娘,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要把这满城的孤魂野鬼都请出来,帮他演戏。可他有没有问过,这些‘演员’,愿不愿意听他的?”
李闲的脑海中,【三军神主】这个称号,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升级后的称号,赋予了他【魂之契约】的能力。
他可以与自愿的魂体签订契约,将其收为己用。
而他刚刚用功德净化过的那片怨地,那片埋葬了无数战魂与枯骨的土地,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沉睡的灵魂宝库!
“他想玩百鬼夜行?”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好啊,我来给他当导演!”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朝院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萧倾歌急忙起身。
“借兵!”李闲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那老神棍不是喜欢摇人吗?我让他看看,什么他娘的叫专业!”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
城外,东郊。
那片被李闲用功德强行焕发生机的土地,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泥土里,仿佛有无数微弱的光点在呼吸,那是残存的功德之力与地脉生机交织的景象。
李闲站在田埂上,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脚下的大地。
【称号:三军神主,激活!】
【特性:王权,激活!】
一瞬间,整个世界在他感知中变了模样。
他能“看”到,空气中飘荡着无数细碎的、无意识的魂体光点,那是新死的灾民。它们迷茫,充满了痛苦和怨恨。
他更能“听”到,从脚下这片厚重的土地深处,传来的一阵阵沉闷如战鼓的低语。那是被镇压、被遗忘了无数岁月的,古老战魂的呢喃。
他们不甘,他们愤怒。
他们被困在这片土地上,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怨气的侵蚀,不得解脱。
李闲的功德,洗去了他们身上的怨气,却也唤醒了他们沉睡的意志。
“各位老哥,睡得还好吗?”李闲在心中低语,他的意念,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这片灵魂的海洋中,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自我介绍一下,李闲,天策侯。一个……路过的风水师。”
“我知道你们很憋屈,死了几百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的双手,开始掐出一个个古怪而复杂的印诀。这些印诀并非任何功法,而是随着他【三-军神主】称号的觉醒,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权能。
“外面,来了一帮不开眼的杂碎,想拿你们这些新死的小兄弟当枪使,去吓唬活人,去败坏一个皇朝最后的气数。”
李闲的声音,通过精神的链接,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能被他感应到的魂体意识中。
“我不跟你们谈什么大义,没意思。”
“我就问一句。”
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电,扫过眼前这片沉寂的土地。
“他们的鬼,是鬼。”
“我的兵,是不是兵?!”
他将最后一枚印诀狠狠按在地上!
“以我天策之名,敕令——”
“三军,聚将!”
轰!
一股无形的威严与亲和力,以李闲为中心,轰然爆发!
仿佛帝王亲临,仿佛将帅点兵!
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夹杂着铁血与煞气的魂光,从泥土中升腾而起,在李闲面前汇聚。
它们不再是混乱的怨魂,而是在那股“王权”之力的梳理下,渐渐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身披残甲的古代兵卒虚影!
他们没有五官,没有神智,只有最纯粹的,属于军人的服从与战意!
与此同时,城中各处,那些被万魂门秘法引动,正准备化作厉鬼的灾民新魂,仿佛听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召唤,猛地一滞。
它们迷茫地转向城东的方向,那里的召唤,比邪法的驱使,更具诱惑,更像是一种……归宿。
李闲看着眼前开始集结的魂体大军,脸上的笑容,狂野而张扬。
他从怀里掏出一面皱巴巴的布幡,那是他随手从客栈床单上撕下来的。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布幡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大字。
“秩序”。
他将布幡插在身前的田埂上,迎风招展。
“邪奴,你的夜宴开始了。”
“但今晚的客人,我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