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佻的问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俊美道士的耳朵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地牢里惨绿的烛火,停止了跳动。笼中女子的呜咽,卡在了喉咙。就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悬停不动。
俊美道士脸上的淫邪与得意,寸寸碎裂,化为一片错愕的空白。他猛地扭过脖子,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傀儡。
入口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青年。
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挂着懒洋洋的、人畜无害的笑容。可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却像两把手术刀,正在饶有兴致地剖析着他,仿佛在研究从哪个部位下刀,才能最快地放干他全身的血液。
而在青年身后,一道更冷、更寂的影子静静伫立。那是个女人,手按剑柄,整个人就像一柄尚未出鞘的绝世凶兵,光是存在,就让整个地牢的温度都下降了数分。
“你……”俊美道士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全身的法力在一瞬间被提到顶点,护体罡气轰然勃发。可下一秒,一股更深的寒意从他心底炸开。
不对!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自己没有半点察觉?
他布下的“阴魂锁”,足以让任何活物在靠近驿站百丈时,便被他感知。可这两个人,就像是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
更让他惊骇的是,他能感觉到,整个驿站的阴邪之气,非但没有排斥这两人,反而像是温顺的宠物一样,亲昵地环绕在他们周围!
这片他亲手打造的鬼蜮,仿佛在这一刻,背叛了他这个主人。
“啧,反应挺快。”李闲看着他身上炸开的黑气,歪了歪头,笑容依旧,“看来是不招人了。也对,毕竟猪圈就这么大,屠夫多了,猪就不够分了。”
“找死!”
俊美道士的惊骇,在瞬间被无边的暴怒取代。
他不管这两个人是如何进来的,敢在他即将享用“美餐”的时候跳出来,就是对他最大的挑衅!
他怒喝一声,不退反进,五指成爪,带着浓郁的黑气,目标却并非李闲或萧倾歌任何一人,而是抓向两人之间的空隙!在他看来,这两人配合默契,一人诡异步法操控环境,一人皇道龙气正面压制,无论攻击谁都可能被另一人牵制。他这一爪,就是要用最霸道的方式撕裂两人的阵型,抢占先机,将战场分割开来!
可他错了。
他捏的不是柿子,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面对那足以撕裂魂魄的鬼爪,萧倾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在地牢中骤然炸响!
一道清冷的、仿佛能洗尽世间一切污秽的剑光,后发先至。那剑光并不如何璀璨,却带着一股堂皇、浩大、不容侵犯的威严。
那是龙气!
是皇道之气!
是所有阴邪鬼祟的天然克星!
“噗!”
黑气与剑光相撞,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爆响,反而像滚油泼雪,瞬间消融。俊美道士的护体罡气,在那道剑光面前,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剑光一闪而逝。
俊美道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着后退数步,捂住了自己的右肩。那里,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正不断有金色的、丝线般的气流窜入,疯狂破坏着他体内的经脉。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冒着一缕缕青烟,散发出焦臭的味道。
“龙……龙气……你到底是谁?!”他惊骇欲绝地看着萧倾歌。
这绝不是什么圣月皇朝的残余龙气!这股龙气的精纯与霸道,简直闻所未闻!
萧倾歌收剑,横于身前,剑尖斜指地面,眸光依旧冰冷,一言不发。
用行动回答,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师叔!”
“宰了那小子!”
守在地牢入口的横肉道士和枯槁道士,被那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剑鸣惊得心胆俱裂,紧接着便听到师叔的惨叫,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嘶吼着从台阶上冲了下来。
在他们看来,师叔是被那个女人所伤,只要他们拿下这个小白脸,就能将功补过!
两人一左一右,一个祭出数道惨白的骨幡,一个挥舞着勾魂索,卷起阵阵阴风,扑向李闲。
“来得好!”
李闲不惊反喜,不退反进,迎着两人就冲了上去。
他没有兵器,也没有动用什么惊天动地的术法。他只是在冲锋的瞬间,双手再次掐出了那个古怪的印诀。
他在笑,笑得无比开心。
“欢迎回家。”他轻声低语。
下一刻,异变陡生!
整个地牢,仿佛活了过来!
墙壁上,那些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的蜡烛,火苗猛地暴涨三尺,化作两条扭曲的火蛇,呼啸着扑向横肉道士!
地面上,那些厚重的阴影,如同拥有了生命,化作无数只黏腻的手臂,死死缠住了枯槁道士的双脚!
“什么鬼东西!”
“我的法力!阴气不听使唤了!”
两人瞬间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境地。他们骇然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阴邪法力,在这里非但没有得到加成,反而处处受制,仿佛一个三岁孩童,在跟一个成年壮汉角力。
那些阴气,根本不听他们的号令!
李闲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火蛇与暗影的缝隙间穿梭。他没有硬碰硬,只是用一种戏耍般的姿态,不断闪避,同时嘴里还没闲着。
“哎,胖子,小心脚下,你看你,踩到自己的影子了。”
“瘦子,怎么回事?这地牢里的阴气不给你面子啊?你看你这锁链,软得跟面条似的,是想请我吃宵夜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配合着他那游刃有余的身法,和两位道士狼狈不堪的模样,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荒诞感。
笼子里,那些本已麻木的女子,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云舒那双黯淡的眸子,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在鬼蜮中闲庭信步的青年。
这个人……
他到底是谁?他不是风水师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像君王一样,号令这片邪地?
“够了!”
俊美道士捂着肩膀,发出一声怒到极致的咆哮。
他才是最诡异,最可怕的存在!能如此号令阴邪煞气,难道是传说中御灵宗的传人?不对,御灵宗早已销声匿迹!
“不管你们是谁,敢坏镇南王的大事,今天都得死在这!”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了身前那个布满裂纹的紫金覆魂钵上。
“以我精血,饲你残魂!给我……镇!”
嗡!
那本已灵光黯淡的钵盂,在吸收了精血之后,猛地爆发出一股远超之前的凶戾之气。钵盂上的裂纹,非但没有扩大,反而被一层血光覆盖。
无数道凄厉的魂影从钵中挣扎而出,却被血光强行束缚,汇聚成一只巨大的、由纯粹怨念构成的鬼手,朝着李闲和萧倾歌当头抓下!
这一击,抽干了他大半的精血,是他压箱底的搏命之术!
他要将这两人,连同他们的神魂,一起碾成齑粉!
鬼手遮天蔽日,整个地牢的绿火都被压得几近熄灭,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绝望的尖叫声,从笼子里响起。
然而,就在那无边黑暗和怨毒的笼罩下,李闲的声音,却依旧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老板娘,看好了。”
“这,才是屠夫的刀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去看那只从天而降的鬼手,反而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蹲了下来。
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了地牢中心,一块最潮湿、最阴冷的青石板上,指尖传来的,不是石板的冰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粘稠的绝望,仿佛他触摸到的不是石头,而是无数冤魂凝固成的血痂。
【药石之心】,发动!
【万物皆可舔】,发动!
他的心念,没有去“舔”那只怨毒的鬼手,也没有去“舔”那个疯狂的道士。
他“舔”的,是这座地牢的“根”。
是那些被“化血散”融掉的、属于青壮男丁的尸骨,所渗入地下的……不甘与怨恨。
“你们……想报仇吗?”
他的心念,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地底深处炸响。
“那个毁了你们家园,杀了你们的仇人,就在上面。”
“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轰!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整个地牢,猛地一震!
一股比紫金覆魂钵里的怨气,更加原始、更加狂暴、更加充满了对“万魂门”刻骨仇恨的血色煞气,从地底深处,冲天而起!
那不是一个人的怨,也不是十个人的怨。
那是整个冯家渡,所有被“献祭”的青壮,在生命最后一刻,留下的全部绝望与诅咒!
血色煞气,如同一道倒卷的瀑布,精准地轰击在俊美道士的后心!
“噗——!”
俊美道士的身体,如遭雷击。他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难以置信。他能感觉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
那是他亲手制造的“祭品”的力量!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早已魂飞魄散的怨气,为何会反噬自己!
天空中的巨大鬼手,因为失去了法力支撑,猛地一滞。
就是现在!
“斩!”
萧倾歌冰冷的声音响起。
一道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决绝的剑光,自黑暗中亮起,如黎明破晓的第一缕晨光,瞬间贯穿了鬼手,精准地刺入了俊美道士的眉心。
剑光透体而过。
俊美道士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份惊恐与不解之中。他的身体,从眉心开始,寸寸瓦解,最终化为一地飞灰。
随着他的死亡,紫金覆魂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彻底碎裂。那两个还在和火蛇、暗影纠缠的道士,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地牢,重归寂静。
李闲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走到瘫软的横肉道士面前,蹲下身,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道长,你看,现在猪圈空出来了。”
“你们这儿,还缺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