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巨脸在翻滚,像一锅烧沸的怨毒浓汤。
那一张张由矿洞窟窿组成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那个瘦削的身影,混乱的意志中,暴虐与畏惧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镇民们的叩拜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狂热。他们不懂什么风水,不懂什么契约,他们只知道,那个自称李闲的青年,站在那里,就镇住了要毁灭一切的山君。
这就够了。
他们的念头,纯粹而直接,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刷着地煞凶灵那混乱的本能。这股洪流中,没有了献祭少女时的阴冷与死寂,取而代之的是对“活下去”和“发大财”最原始的渴望。
这正是李闲想要的“祭品”。
“还不够……”李闲眯着眼,感受着那股依旧在抗拒的庞大意志,他知道,简单的位阶压制和临时的信仰投机,就像是给一头疯牛套上了草绳,随时都可能挣断。
他需要一把锁,一把能彻底锁死这头凶兽的、独属于他李闲的锁。
他抬起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印诀。并非道法,也非佛印,而是随着【三军神主】称号愈发活跃,自然而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东西。
【魂之契约】。
“光拜有什么用?得拿出点实际的。”李闲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镇民耳中,“你们的命,是它不杀之恩。你们的财,是它点头所赐。以后,你们的魂,有一半,也归它管!”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镇民们如遭雷击,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不少人脸上刚刚升起的狂热瞬间被惊恐和抗拒所取代。
“分割魂源……那、那不就成了活死人吗?”有人颤声低语,眼中满是挣扎。这比献祭活人还要霸道!可还没等他们心中的抗拒发酵,李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恐惧瞬间压倒了那一丝迟疑。
“我愿意!我愿意将魂火献给新山君!”那个满脸煤灰的工头第一个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我也愿意!”
“求山君庇佑!”
喊声此起彼伏,再无半点勉强。一道道微不可见的、带着体温的微光,从那些叩拜的镇民天灵盖上飘起,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带,涌向李闲。
这些,是他们分割出的部分魂源,是契约最核心的印记。
萧倾歌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家伙,简直是个天生的魔头!他不仅在收服凶灵,更是在转瞬之间,就将整个黑石镇的镇民,变成了这凶灵的“信徒”与“奴隶”。
这种手段,比她所知的任何一种帝王权术都要直接,都要……有效。
李闲对那些涌来的魂源看都没看,他伸出的手掌猛地一握,将那条光带攥在手中。
“现在,你是我的了。”
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巨脸,咧嘴一笑。
他将那团由无数魂源构成的光团,如同一枚印章,狠狠地按向了自己的眉心!
嗡——!
李闲的识海,瞬间被一片黑色的风暴所吞噬。
亿万缕矿脉煞气,夹杂着百年来无数死于矿难、献祭的冤魂记忆碎片,如同一场信息海啸,冲垮了他脆弱的精神防线。
一瞬间,他仿佛亲身坠入最深邃的矿井,被无尽的黑暗和土石挤压,窒息感无比真实;下一刻,他又变成了一个被捆绑的少女,在族人麻木的注视下,被推向冰冷的祭坛,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仿佛要撕裂他的灵魂。
无数负面的情绪,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瞬间变成白痴。
可李闲,偏偏不是正常人。
“吵死了!”
在他的识海中,一个同样嚣张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子的地盘,是你们这群孤魂野鬼能随便撒野的?”
他那被冲得七零八落的灵魂,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像是被激怒的王者,在混乱中重新凝聚。那【三军神主】的称号,在他的灵魂深处,化作一尊身披黑甲、手握帅印的威严法相。
法相睁眼,神光如电,扫过整片混乱的识海。
“军无主,不成伍。魂无帅,不成行。”
“我,为尔等之主!”
“奉我之名,聚!”
一声令下,那尊法相将手中的帅印,朝着那片最混乱、最核心的煞气风暴,狠狠砸了下去!
轰——隆——!
外界,黑石镇的众人只看到,天空中那张由煞气组成的、遮天蔽日的巨脸,猛地一颤。
那无数矿洞般的窟窿开始剧烈收缩、塌陷,发出刺耳的悲鸣,整张脸,就像是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在疯狂地扭曲、重组。
最终,所有的混乱与狂暴,都向着一个中心点坍缩。
那张巨大的脸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枚通体漆黑、表面布满天然矿脉纹路、约有拳头大小的……印章。
一枚煞气内敛,却蕴含着整座黑石山矿脉之力的恐怖大印。
大印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化作一道黑光,如乳燕投林,径直飞向下方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没入了他的眉心,消失不见。
风停了。
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毁灭律动,也彻底消散。
天空中的乌云散去,清冷的月光重新洒下,照亮了满目疮痍的街道,和一张张劫后余生、满是狂热与敬畏的脸。
李闲站在原地,晃了晃脑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强行收服这地煞凶灵,又以自身灵魂为战场,镇压融合了百年怨念,对他的消耗极大。
“搞定,收工。”他拍了拍手,转过身,对着已经完全看傻了的萧倾歌,露出了一个略显疲惫却依旧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我这招‘空手套白狼’,比你那套皇室正统、讲究煌煌天威的打法,是不是更接地气一点?”
萧倾歌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撼、不解、警惕,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佩服。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她读过的圣贤书,学过的帝王术,在李闲这套狂放不羁、直指人心的组合拳面前,都像是纸上谈兵。
“你……你把它怎么样了?”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还能怎么样?收编了呗。”李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它就是我手底下的一支……嗯,矿业生产兼拆迁大队,只要我一个念头,就能让黑石山的矿脉枯竭,也能让它产量翻倍。”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玩味:“当然,也能让它把整个黑石镇,夷为平地。”
跪在地上的镇民们听到这话,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筛糠,刚刚因为被任命为镇长而狂喜的石山,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头也埋得更低了。
李闲走到萧倾歌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记住第二堂课。权威,不是来自于你施舍的恩惠,而是来自于你随时能剥夺一切的能力,给了他们肉吃,还得让他们明白,锅,在你手里。”
他说完,不再理会萧倾歌的沉思,径直走到了那个满脸煤灰的工头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大师,小的叫石山。”工头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石山?”李闲笑了,“好名字。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黑石镇的镇长了。原来那帮青玄宗的狗腿子,还有那些跟他们穿一条裤子的,怎么处理,你看着办。”
石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谢大师!谢大师提拔!”他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李闲摆了摆手,没兴趣看他表演忠心。他闭上眼睛,心神沉入识海。
那枚黑色的“地煞帅印”正静静地悬浮在他的识海中央,与他灵魂相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这枚帅印,他与整座黑石山的地脉、煞气,建立了一种奇妙的链接。
他甚至能“看”到,地底深处,那些原本狂乱无序的煞气,正在缓缓地、有规律地流动着,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
【规则谛听】能力,悄然发动。
他开始“聆听”这枚帅印,聆听这头刚刚被收服的地煞凶灵。
他想知道的,不是矿脉的走向,不是黑石的储量。
而是,它作为“聚魂炉”的炉火,这百年来,究竟“焚烧”了什么,“提炼”了什么,又将这些东西,“输送”到了哪里!
无数信息碎片,顺着链接涌入他的脑海。
献祭的仪式……少女的怨魂……被煞气包裹,炼化……化作最精纯的魂能……顺着地脉深处一条极其隐秘的“线路”,流向远方……
李闲的“视线”,顺着那条线路,急速延伸。
他“看”到了,那条线路的尽头,是另一座“聚魂炉”,一个同样以地脉煞气为核心,却以另一种方式收集怨念的邪恶节点。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一张覆盖了整个圣月皇朝疆域的、由无数这样的节点构成的巨大网络,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
这些节点,有些像黑石镇这样,利用山精鬼怪。有些则是利用战场的军魂,有些利用瘟疫区的病死怨气,有些甚至伪装成香火鼎盛的寺庙!
手段千变万化,但核心,都是在窃取这个皇朝的国运,汇集生灵的怨念。
而所有线路的最终指向,都在那网络的最中心。
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圣月皇朝,国都,上京城!
李闲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他原以为青玄一脉只是在各地打秋风,没想到,他们的图谋,竟是如此的……宏大。
他看着那些匍匐在地,将他视为神明的镇民,又感受了一下识海中那枚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地煞帅印。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滋生出来。
青玄宗能做初一。
他李闲,为什么不能做十五?
他转过头,看向萧倾歌,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吓人。
“喂,末代女帝。”
“想不想玩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