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碗见底，辛辣的暖意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李闲舒坦地打了个嗝，酒气混着肉香。
院坝里，临时支起的几堆篝火烧得正旺，映着一张张劫后余生、却依旧带着些许茫然的脸。
石满正笨拙地将一块烤得焦黑的兽肉，用一柄破刀切成小块，分给围坐的孩子，妇人们则捧着粗陶碗，小口喝着滚烫的肉汤，时不时抬头，用敬畏的目光偷瞄那个坐在火堆最上首的年轻人。
那里，是原本属于道士的位置。
现在，李闲大马金刀地坐着，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碗浊酒，吃得满嘴流油。
他的目光扫过篝火旁那些茫然、敬畏的脸，心中那股割韭菜的狂喜，不易察觉地沉淀了一瞬，三百条活生生的人命，这担子，比想象中要沉，随即，他将那丝突如其来的沉重连同鸡骨头一起吐掉，重新挂上那副毫无半点“上仙”仪态的笑容。
刘半仙就跟个新入门的道童似的，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手里还捧着一个酒坛，随时准备给“上仙”续杯，看着李闲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撼、恐惧、敬畏，最后都化作了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他这辈子见过的高人，哪个不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可眼前这位，分明就是个从牢里放出来的饿死鬼，吃相比镇上最粗鄙的莽夫还要难看。
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刚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他们眼中不可战胜的青玄仙长，连同那百鬼夜行的大阵，给谈笑间，屠戮得干干净净。
“看什么看？”李闲啃完鸡腿，随手一丢，骨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没见过帅哥吃饭啊？坐，别跟个门神一样杵着，影响小爷我食欲。”
刘半仙一哆嗦，赶忙在旁边的石头上欠着半个屁股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李闲懒得理他，心神沉入丹田。那枚“归墟之种”正安安静静地悬浮着，种子上，一抹微不可见的嫩绿悄然探出，散发着欢欣雀跃的亲近之意。这股暖洋洋的感觉，比喝下十坛百年的女儿红还要舒坦。
“儿子，吃饱了吧？”李闲在心里嘿嘿一笑，“以后跟着爹，顿顿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嫩芽似乎听懂了，轻轻摇曳了一下。
吃饱喝足，该干正事了。
李闲丢开酒碗，站起身，施施然地踱步到院坝的角落。那两个被他留下的年轻道士，像两滩烂泥一样瘫在那里，见他走来，顿时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股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仙……仙师……饶了我们吧……”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仙师放我们一条生路……”
李闲蹲下身，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捡起那根之前用过的枯树枝，轻轻挑起其中一个道士的下巴。
“别怕，小爷我这个人，最是心善，从不滥杀无辜。”
那道士眼中刚闪过一丝希冀，李闲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嘛，你们两个，算不上无辜。”他用树枝在那道士的脖子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寻找下刀的位置，“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按理说，应该把你们两个的魂魄也抽出来，喂我那嗷嗷待哺的‘儿子’。”
“不！不要！”另一个道士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我们……我们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仙师能饶我们一命！”
“任何事？”李闲眉毛一挑，笑容变得玩味起来，“小爷我正好缺两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探子，你们说，这活儿你们干不干得了？”
两人顿时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愿意？”李闲的脸色沉了下来，手里的树枝上，仿佛也带上了一丝阴冷的寒气，“那还是喂我儿子比较省事。”
“愿意！我们愿意！”反应快些的那个道士连滚带爬地叩首，“仙师，我们愿意！我们回青玄观，给您当牛做马，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很好。”李闲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杀掉他们，只能解一时之气，还会打草惊蛇，可放他们回去，在这两个已经吓破了胆的家伙心里，种下一根钉子，日后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双手瞬间掐出一个无人能识的古怪印诀，随即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地在两个道士眉心各点一下。那印诀中蕴含的【因果链接】规则瞬间生效，两人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神魂，另一头，则牢牢握在了眼前这个笑得像狐狸的年轻人手中。
“小爷我在你们身上留了点小玩意儿。”李闲收回手，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平时没什么感觉，但只要你们敢有二心，或者想跟别人告密，那玩意儿就会从你们的脑子里，开出一朵漂亮的花来。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看到那朵花的。”
两人吓得魂不附体，疯狂地磕头，赌咒发誓，绝无二心。
“滚吧。”李闲不耐烦地挥挥手，“记住，好好修炼，争取早日混进内门。小爷我这片韭菜地，还需要你们这样的好园丁，帮忙多松松土呢。”
两个道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道的黑暗中。
处理完这两个废物，李闲转身回到火堆旁，正看见方文山端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地递给一个受伤的镇民。他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动作更是透着一股沉稳。
“文山。”李闲喊了一声。
方文山身体一震，立刻小跑过来，恭敬地躬身：“公子。”
“从现在开始，你的活儿来了。”李闲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用下巴指了指周围乱糟糟的人群和废墟，“小爷我看着就头大，活人死人，吃的喝的，你都给我弄明白了，总之，我明天早上要知道我们这新地盘到底是个什么家底。那些尸体……也找个好地方，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死都死了，别再曝尸荒野。
他指了指院坝里那具已经干瘪的道士尸体，和角落里几个被误伤的镇民。
“是，公子！”方文山眼中闪过找到价值的兴奋光芒，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点头。
他甚至没用李闲再多吩咐，便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和炭笔，转身对旁边同样手足无措的石满道：“石大哥，麻烦你清点一下还能动的壮丁，我们先将逝者抬到下风口处统一安置。另外，食物和水源也需要立刻统计，优先供给老人和孩子。”条理清晰，瞬间就进入了管事的状态。
“去吧。”李闲摆摆手，看着方文山迅速投入工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一旁的刘半仙见状，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生怕自己这个“半仙”没了用处，被这位真神仙随手打发了。
他眼珠一转，连忙凑上前，搓着手道：“公……公子，那方小哥是管人的，小老儿……小老儿对这地下的门道，还懂那么一星半点。您看……”
李闲瞥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道：“行了，别‘上仙’了，叫我公子就行。你也别闲着，该你这个专业人士出场了。”
“啊？上……公子，您吩咐！”刘半仙赶忙站直了身体。
李闲的语气变得随意，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青玄宗想用人命和怨气把它救活，结果把自己玩死了。”
他脚尖点了点地，“我能感觉到，地下的东西虽然‘死’了，但怨气散尽后，煞气反而更凝实了。老刘，以你专业的眼光看，这是个什么章程？”
刘半仙被他这么一问，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神色稍定，但语气依旧艰涩：“公子明见！此地龙脉虽死，但形在，根基未散。青玄妖道用的，正是‘以怨养煞，以煞冲龙’的逆天邪术！怨气是引子，如今引子没了，可被催生出的地煞却成了气候，这……这在风水古籍中都只被当成疯想，他们居然真的……”
“那现在呢？”李闲问道，“那帮牛鼻子都死光了，这玩意儿怎么办？放着不管，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刘半仙沉吟片刻，神色凝重，“怨气虽散，但地煞之气已成。此地百年之内，依旧是寸草不生的凶地。若要化解，需以无量功德，或是请来真正的得道高人，布下大阵，花费数十年功夫，慢慢磨去煞气，才有可能让地脉恢复生机。”
“太慢了。”他撇了撇嘴，直接否定，“小爷我可没那闲工夫。”
他蹲下身，用手捻起一撮被怨气浸染得发黑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既然是凶地，那就让它继续凶下去好了。”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是这凶，得听我的话，老刘，你帮我合计合计，怎么在这条死龙脉上，布一个只属于我的风水局。我不要它活过来，也不要它安息。我要它，变成我的养料场，我的看门狗。”
刘半仙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
把一条龙脉，哪怕是死龙脉，当成养料场？当成看门狗？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离经叛道的想法！
可看着李闲那双亮得吓人、满是狡黠与自信的眼睛，他竟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或许……对这位爷来说，这真的就跟在自家后院里，圈块地养猪一样简单？
夜色渐深，喧闹的院坝渐渐安静下来。劫后余生的镇民们，带着一丝渺茫却真实的希望，沉沉睡去。
李闲站在院坝的边缘，负手而立，眺望着被月光笼罩的荒凉山峦。方文山和刘半仙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公子，统计出来了。”方文山低声报告，“镇上原有一百二十七户，如今，活下来的，不足三百人，粮食……省着吃，大概还能撑半个月。”
李闲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从今天起，这里不叫黄金城了。”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那是个骗了无数人，也害了无数人的名字。”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一个谎言的结束，总得有一个新的开始。”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片在篝火余烬中明明灭灭的镇子，“就叫……新生镇吧。”
“新生……”刘半仙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异彩。
“公子，这名字好！”方文山用力点头。
“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李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越过这片山，望向那被黑暗笼罩的、更广阔的皇朝大地。
青玄宗的韭菜地，可不止这一块。
这新生镇，只是他开垦的第一个小菜园。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行了，都去睡吧。”他挥挥手，像是赶苍蝇，“明天起，有的忙了。”
方文山和刘半仙躬身退下，各自去寻地方休息。
整个院坝，只剩下李闲一人。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丹田里那枚正在茁壮成长的嫩芽。
“第一笔投资，算是回本了。”他低声自语，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接下来，该去收割下一片更大的牧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