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寒,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衙役们脸上的血勇被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握着刀的手在抖,脚步在退。他们不怕拼命,却怕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神之事。
王奎的身体僵硬如铁,他死死盯着那个被黑气缠绕的小女孩,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建立起来的信念,在这一刻,被这无法理解的“仙术”击得粉碎。
县太爷的狂喜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他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看到了翻盘的希望。
唯有李闲,站在风暴的中心,眼神却比这阴风更冷。
他没有去看那虚张声势的黑气,也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反应。他的全部心神,如同一根无形的针,越过空间的距离,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手持拂尘、飘然出尘的道人身上。
【叮!检测到高阶术法‘心神惑’与‘怨气引’复合场域,锁定施术源头:明尘。是否消耗交互点-800,进行【规则交互】-【因果追溯】?】
“追。”
李闲在心中下达指令,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刹那间,一股远比切断链接时更加庞大的精神力被抽离,他的脑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眼前的景象没有变化,但一段不属于他的信息,如同一道冰冷的电光,直接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那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几个破碎的片段。
一个云雾缭绕的山巅道观,一个比现在更年轻的明尘,正恭敬地跪在一个仙风道骨、面容模糊的老道士面前。那老道士的轮廓,与他之前在将军记忆中看到的,镇压凶魂的那个道人,分毫不差!
老道士将一卷古旧的竹简递给明尘,声音缥缈而冷酷:“此乃‘聚魂转生’之术,是我青玄宗的根基。黑木镇下的那口‘炉子’,关乎我派百年大计,你需好生看管。若有异动,当以雷霆手段,抹除一切痕迹,切不可让凡俗朝廷,窥得天机。”
画面一闪。
明尘站在刘家祠堂的废墟之上,手中拂尘轻点,一丝丝淡绿色的生机,正从昏迷的刘家少爷七窍中被引出,汇入他的掌心。
信息到此为止。
李闲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瞬间明白了所有。
青玄宗!
什么狗屁仙长,什么捉拿妖邪,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监守自盗的戏码!刘家的祖先是那老道士,这明尘,就是老道士的徒子徒孙!
他们镇压将军凶魂,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山河社稷,而是把将军和三万军魂当成了一座可以源源不断提供能量的“矿藏”!用聚魂炉和地脉之力,慢慢“提纯”这些灵魂能量,供自己修炼,窃取生机!
许又今的死,绝非意外。他恐怕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刘家和这道士联手灭口。如今封印松动,怨气外泄,明尘此来,一是为了修复“矿场”,二就是为了彻底抹掉许又今这条线索,把他的妻女当成替罪羊,献祭给黑木镇愤怒的百姓,来了结此事。
好一个“为山河除害”,好一个“窃取天机”!
“王八蛋……”李闲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那个依旧高高在上的明尘,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丝……兴奋。
他喜欢这种感觉。
把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最肮脏腐臭的内里,再狠狠一脚踩碎。
“拿下!都给本官拿下!”县太爷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他见李闲一动不动,以为他也被吓傻了,胆气更壮,“王奎,你若再执迷不悟,便以同党论处,一并打入死牢!”
王奎嘴唇翕动,面色惨白,他看了一眼状若妖魔的小女孩,又看了一眼李闲,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就在这时,李闲动了。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前冲,而是双脚微微错开,摆出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古怪架势。
起初,他的指节每一次屈伸都像在探索未知的领域,动作确实生涩。
但随着他口中第一个音节吐出,一股奇妙的肌肉记忆仿佛从灵魂深处苏醒,瞬间接管了他的身体。那不再是大脑在指挥,而是身手灵活的本能在流淌。
不过眨眼功夫,那印诀的变换便已行云流水,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那股源自远古的韵律也从虚无缥缈变得凝实厚重。
他心念电转,脑中那刚刚通过【因果追溯】获取的,关于明尘施展‘心神惑’的规则碎片,正在被系统飞速解析、逆向推演。没有功法秘籍,只有一条冷冰冰的系统提示。
【叮!已解析‘心神惑’部分规则。可消耗交互点-300,临时构建【反制规则】-【心神澄清】。构建方式:以宿主精神力为锚点,通过特定音节与印诀,共鸣在场所有人的‘求真’本能,强行中断‘心神惑’的虚假信息流。】
一个最不起眼,最微弱,却也最合适的法门。
《破妄清心咒》。
尘网迷眼,妄念织茧
一念清净,破雾见天
心湖无波,照见本然
妄如浮尘,清风自散
眼观虚妄,心守澄明
念起即觉,觉即归宁
慧光内照,尘劳皆捐
妄破心清,自在安然
不需要惊天动地的灵力,只需要一丝最纯粹的精神引子,以特定的法诀和音节催动,便能如同一根针,刺破虚妄的幻象气泡。
“哼,装神弄鬼!”县太爷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
可站在门槛处的明尘,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睛,却在这一刻,猛然睁开!
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一股极其微弱,却纯粹到堪称‘绝对’的规则波动,正在李闲的身上缓缓成型。那不是灵力,不是神魂,而是一种‘拨乱反正’的‘势’。仿佛这方天地的底层逻辑,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扭转回它‘本该’有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明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此方天地灵气早已污浊不堪,犹如一潭死水,所有修行者无不借助地脉、怨煞、香火等“浊力”以为阶梯,这是他自修行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眼前这小子身上的力量……清澈、纯粹,不染一丝尘埃,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倒像是上古灵气鼎盛之时才能孕育出的……灵气?
不,不对,它太微弱了,连“气感”都算不上,可那股波动的‘质’,却高得匪夷所思!就像一个画师,无论画技多高超,当他看到有人能直接修改‘画布’本身时,那种源于世界观崩塌的惊骇与荒谬感,让他头皮发麻!
“嗡……嘛……呢……”
李闲的口中,吐出一连串晦涩难懂的音节,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在每个人的心湖中震荡。
随着他的念诵,他双手掐出的印诀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
“大胆妖人,还敢顽抗!”明尘心中警兆大生,再也无法保持那份出尘的姿态。他手中拂尘一扬,就要再度施法,将李闲彻底镇压。
可他晚了一步。
“破!”
李闲完成了最后一个手印,口中爆喝出最后一个字。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雷霆轰鸣。
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以李闲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向着整个大堂扩散开去。
涟漪过处,并非带来暖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醒’。
仿佛有人用一捧冰凉清冽的山泉,猛地泼在脸上,瞬间洗去了他们眼中的翳,拂去了他们心头的尘。那股由恐惧和迷信织成的阴冷大网,被这道涟漪轻而易举地撕开,理智与清明的光,重新照了进来。
县太爷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
那些瑟瑟发抖的衙役们,身体猛地一震,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们再看向大堂中央。
哪里还有什么黑气缠绕的妖魔?
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无助地缩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脸上挂满了泪痕和惊恐。
她身上干干净净,只有粗布的衣衫,那个麦秆娃娃,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具。
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那股直钻骨髓的恐惧,全都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幻觉。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所有衙役,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李闲。
他们的目光从茫然,到震惊,再到恍然,最后,化为一股被欺骗、被愚弄后,更加炽烈的怒火!
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如刀子般的目光,狠狠地剜向面色煞白的县太爷,和那个僵在原地的道人。
王奎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眼前哭泣的母女,再回想自己刚才的动摇和绝望,一股巨大的羞愧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望向李闲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李闲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身体有些发虚,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抬起头,咧开嘴,对着那个脸色铁青、再也无法维持仙人风姿的明尘,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道长,你这戏法儿,变得不太行啊。”
“光有烟,没火,吓唬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