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李闲脸上，像是被冬日寒风吹了三天的劣质面具，又干又脆。
石头和胡巧看不见那无穷高处的规则锁定，也听不见李闲脑海里那濒临崩溃的警报声。他们只看到，前一秒还指点江山、揭露百年黑幕的李闲，在这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他的脸色以比胡巧刚才更快的速度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虚空，瞳孔收缩，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狡黠与自信，而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李闲？你怎么了？”胡巧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石头一把拉住她，眼神凝重如铁。他感觉不到那股针对李闲的“天道锁定”，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变化。空气里那股刚刚被李闲撕碎的阴冷气息虽然消失了，却取而代之以一种更加宏大、更加冰冷、毫无感情的“秩序感”。
仿佛整个祠堂，甚至整个黑木镇，都被置于一个巨大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就是这个叫李闲的小子。天平正在缓缓倾斜，要将他彻底碾碎。
李闲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对抗那股足以将他从存在层面抹去的冰冷“逻辑”。
【警告！交互点流失速度提升至-100\/秒！‘归零’协议封印稳定性下降至临界值！】
【‘天道法则’正在回溯您的‘因果链接’！】
【回溯目标：‘怨力凝结体’。】
【判定：宿主行为模式为‘掠夺’‘毁灭’‘吸收’……符合此界‘邪道魔修’定义。】
【‘清除’程序优先级已提升至最高。】
一连串的红色警告，像瀑布一样刷过他的意识海。
“邪你妈个头！”李闲在心里破口大骂，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实的颤音，“老子这是废物利用！是环保！”
【建议：宿主立即停止对抗行为。对抗即是宣告，将加速‘清除’进程。】
【建议：此界规则核心为‘因果’与‘功德’。‘逆向交互’积累业力，‘顺向交互’积累功德。】
李闲只觉得一股无形的、粘稠的污秽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染成黑色，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恶心和沉重。
这感觉比之前吸收的怨念更加本质，更加无可抗拒。
【警告！检测到巨额‘业力’附着！宿主已被标记为天道法则‘优先处理项’！】系统的提示音，印证了他最糟糕的猜想。
【解决方案推演中……】
【推演完毕。】
【最优解：将已吸收的‘怨力凝结体’进行‘正向转化’，以‘功德’行为抵消‘业力’，脱离天道锁定。】
妈的，死局？
李闲的大脑在被抹除的恐惧下疯狂运转。天道是规则，是程序……程序讲究因果！系统之前提过，“功德生于消煞处”，自己现在的核心任务就是赚功德！
而他体内正塞满了那个倒霉蛋卫将军和三万军魂的怨念……怨念是“煞”，卫将军是“英雄”，替英雄消煞，这不就是天大的功德？！
把抢来的赃款，当着警察的面捐给见义勇为基金会！把“掠夺”的行为，包装成“超度”！
“转化？怎么转化？”李闲的心念急转如电，“我现在就是个装满了核废料的桶，随时都要炸了！”
【‘规则模拟’功能可模拟‘功德仪式’。】
【检测到宿主体内存在高纯度‘英魂执念’（卫将军），可作为仪式核心。】
【模拟‘往生超度’仪式，需要消耗‘交互点’-5000。是否执行？】
“执行！现在！立刻！马上！”李闲在心里狂吼。
他那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一万多交互点，转眼间就花了个精光。他心疼得直抽抽，可跟小命比起来，这点钱又算个屁。
【‘往生超度’仪式模拟启动！】
几乎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李闲动了。
他没有理会石头和胡巧，而是猛地转身，几步冲到那已经碎裂成几块的刘氏先祖牌位前。他看都没看那堆朽木，而是一脚将其踢开，露出了后面那面斑驳的墙壁。
“李闲你！”胡巧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一丝医者看到病人自残般的痛心与不解，“你刚刚才……现在这是做什么？！”在她眼里，李闲刚刚治好了一个百年沉疴的病人（黑木镇），转眼间自己却陷入了癫狂，这种剧烈的反差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李闲却充耳不闻。
他伸出那只光洁如玉的右手，并指如剑，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那面墙上刻画起来。他没有用任何工具，指尖划过粗糙的墙面，却如刀切豆腐，石屑纷飞，留下一道道深刻而流畅的笔画。
他画的不是符，也不是阵，而是一个字。
一个铁画银钩，充满了金戈铁马之气的——“卫”。
当最后一笔落下，李闲猛地一口气喘不上来，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他体内的那股庞大能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地涌向他的指尖，注入那个“卫”字之中。
原本平平无奇的刻痕，瞬间亮起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百战不屈的悲壮与刚烈。
“不够！”李闲双眼赤红，他能感觉到，天道的锁定没有丝毫松动，反而因为他这种“小动作”而压得更紧了。交互点还在以每秒上百的速度狂泻。
光有一个“灵位”不够，还需要“祭品”和“祝祷”！
他猛地转头，目光扫过整个灵堂，最后落在了那尊青铜香炉上。
“石头大哥！”他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把你的刀给我！”
石头愣住了。
“快！”李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濒临极限的疯狂，“信我！不然我们三个都得交代在这儿！”
石头看着李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视线又落到墙上那个光芒虽暗、却傲骨铮铮的“卫”字上。
他不懂什么规则法术，但他认得那种气势——那是沙场百战、宁死不屈的军魂！是袍泽之气！
这个小子，无论他是什么怪物，在这一刻，他在为一个被埋没的英雄正名！这股发自肺腑的认同感，瞬间压垮了他心中所有的惊疑与戒备。
这不是疯癫，这是一个兵，在用自己的方式，祭奠另一个兵！
他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将刀扔了过去。
李闲一把接住朴刀，入手冰凉。他毫不迟疑，转身将刀锋重重地插进了青铜香炉之内！
“嗡——”
香炉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检测到‘规则媒介’（百年军刀）。】
【检测到‘规则容器’（聚魂炉）。】
【仪式要素补全。】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被榨干了，撑着刀柄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他想开口说几句场面话，想用他最擅长的嘴炮来完成这最后的“祝祷”，可脑子里蹦出来的全是——“将军您老走好，地府一日游，差评不送？”“魂归故里，记得给五星好评哦亲？”
不！不对！这些屁话在这种时候连个响都听不见！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系统那催命般的警报和交互点飞速流失的数字。
不行，必须要有祭文！必须要有说法！不然这功德不算数，老天爷不认账！
他急得满头大汗，视线疯狂扫过四周，最后死死定格在了目瞪口呆的胡巧身上，对了，文化人！她爹是郎中，她肯定读过书！
他猛地抬头看向胡巧，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巧儿姑娘，帮个忙……念首诗。”
“随便什么诗都行，悼念亡魂的，送人出征的，越悲壮越好！”李闲的声音越来越弱，但他依旧死死地撑着，“我……我他娘的就是个大老粗，肚子里全是草料，憋不出一句正经话！”
胡巧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死死抓住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看着墙上那个光芒越来越盛的“卫”字。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疯癫。
这是在……送行。
为那个被当做燃料烧了几百年的英雄，举行一场迟到了太久的葬礼。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一字一句地念诵起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她念的，是她父亲教她的，一首来自遥远故国的古诗。
随着她的念诵声响起，墙上那个“卫”字的金光猛然大盛！一股悲凉、肃杀却又无比宏大的气息，从那个字里喷薄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灵堂。
插在香炉里的朴刀剧烈地震颤起来，刀身上浮现出一道道血色的纹路，仿佛在回应着这迟来的祭奠。
李闲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天道锁定”之力，在那股宏大的悲壮气息冲击下，出现了一丝松动。
【检测到‘顺向交互’：抚慰英魂。】
【检测到‘规则共鸣’：万民悲歌。】
【正在产生‘功德’……】
【交互点流失速度降低……-50\/秒……-20\/秒……-10\/秒……】
有用！
李闲精神大振，他双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印诀，对着那香炉和“卫”字，沉声喝道：
“将军百战死，英魂归故里！今日，我李闲，为你正名！此炉，为碑！此刀，为墓！此诗，为祭！尘归尘，土归土，散了吧！”
“轰！”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尊青铜香炉猛地一震，一道肉眼可见的暗金色虚影，从香炉中冲天而起。那虚影身披残甲，手按长刀，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那股贯穿时空的不屈与决绝。
虚影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仿佛朝着李闲和胡巧的方向，微微颔首。
随即，它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消散在了灵堂之内，融入了这片它曾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光点散尽。
那股压在李闲身上的，冰冷刺骨的“天道锁定”，如潮水般退去。
【警告解除。】
【‘归零’协议封印已恢复稳定。】
【交互点停止流失。当前剩余：1250点。】
【恭喜宿主完成一次高难度‘顺向交互’，获得‘功德’+1。】
【解锁世界观信息：‘功德’。注：此为本世界最高级别通行证，可有效降低天道锁定概率，兑换特殊权限。】
“噗通”一声。
李闲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柄朴刀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当啷一声倒在地上，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内敛、锋利。墙上的“卫”字也敛去了所有光芒，变成了一道深刻的刻痕。
整个灵堂，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李闲才缓过一口气。他抬头，看着同样瘫坐在地、泪流满面的胡巧，和站在一旁，手握刀鞘，神情复杂到极点的石头，咧开嘴，想说句骚话缓和一下气氛。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光洁如玉的右手，又想起了刚才那几乎将他碾碎的“天道之威”和脑海里那一行鲜红的“邪道魔修”的判定。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灵气薄弱的低武世界，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也危险得多。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深入骨髓的后怕。
他看着自己这只依旧光洁如玉的右手，刚刚还觉得能捏碎一切，现在却感觉像只随时会被程序员动动手指就清除掉的bUG。他喃喃道：“妈的……原来当个挂逼，是真的会死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