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坪上,风是冷的。
那股新生的、纯净的灵气,吹在身上,却带不来半点暖意。
钱多多三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孙百符三人灵魂深处的冰凉,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
墙的两边,是两个世界。
“孙长老……”柳莺儿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孙百符的目光,从李闲消失的“星空”深处收回,落在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神魂中那首荒唐童谣带来的悸动,试图重新找回身为长老的威严。
“回宗。”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个李闲之前揣着的玉盒。
入手,依旧冰凉。
可那股原本精纯磅礴的空间之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百符的手指一僵,他缓缓打开玉盒。就在盒盖开启的瞬间,那枚原本还残留着一丝微弱银光的晶石,仿佛被这片新天地的空气抽干了最后一丝灵性,在他眼前“咔”地一声,发出一道细微的裂响。
那流转的银华彻底熄灭,一道灰败之气从内而外蔓延,顷刻间就将这空间至宝变成了一块毫无生机的顽石。
死了。
这件由宗门阵法大师呕心沥血炼制、与宗门大阵遥相呼应的空间至宝,就这么……死了。
“别白费力气了,孙长老。”石雷瓮声瓮气地说道,他看了一眼那块废石,又看了看这片陌生的天地,憨厚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崇拜,“这儿,听老大的,宗门那套,怕是叫不应了。”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刺,扎进了金锐锋的心里。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石雷,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可那火焰刚一燃起,灵魂深处那跑调的“两只老虎”就仿佛活了过来,用一种戏谑的音调,轻轻哼唱。
金锐锋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握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最终还是别过头,将所有的屈辱与不甘,连同那口逆血,一并咽了下去。
木清柔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块废弃的晶石上。
她想起了执事将玉盒交给李闲时,那郑重其事、如托付性命般的姿态。
也想起了李闲随手一揣,仿佛揣着一块路边捡来的石头的满不在乎。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
他不是狂妄,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实。
这片天地,真的被他改写了。
“这里的魔气,已经彻底消失了。”孙百符合上玉盒,声音沙哑地宣布了这个事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稳定的法则。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的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
多么讽刺的三个字。
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甚至全员“阵亡”过一次,最终却是由一个他们最看不起的杂役弟子,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更不敢言说的方式,终结了一切。
“我们回去,如何复命?”木清柔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冰,听不出情绪。
这个问题,让空气再次凝固。
如何复命?
说他们遇到了禁忌聚合体,然后全军覆没?
再说他们被一个叫李闲的杂役弟子救了,这个杂役弟子挥挥手,重塑了一片天地,还给他们每个人都种下了一道“两只老虎”牌的灵魂禁制?
谁敢说?
谁又能说?
孙百符长老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就说……禁忌聚合体自我崩解,引发空间坍缩,我等侥幸逃脱。此地已化为一处新的秘境,灵气充裕,但法则诡异,暂时列为禁区,待宗主定夺。”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说辞。
但却是他们唯一能说的。
钱多多、石雷、柳莺儿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他们自然不会多嘴。
“走吧。”孙百符取出一艘飞舟法器,灵光暗淡,显然也是受损严重,“用宗门令牌,应该还能勉强定位回宗门的方向。”
众人默默登上飞舟。
飞舟启动,缓缓升空。
钱多多趴在船舷边,深深吸了一口这片天地的空气,仿佛要将灵魂里那首童谣的余悸彻底洗掉,脸上才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狂热。“老大这手笔,真是绝了!以后这地方,就叫‘闲云野鹤天’怎么样?一听就高大上!”
“俗气!”柳莺儿白了他一眼,“应该叫‘神魔镇狱图’,多霸气!”
石雷挠了挠头:“俺觉得,叫‘李家后花园’,挺好。”
飞舟的另一头,金锐锋闭目盘坐,气息微弱。
木清柔立于船头,任凭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背影孤峭。
孙百符长老则望着飞舟前进的方向,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道无形的墙,在这小小的飞舟之上,愈发清晰。
一边是霸道的新生,一边是压抑的死寂。
……
与此同时,万象宗。
药王峰,丹心殿。
殿内没有一丝药香,反而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与诡异的芬芳。
十几具身穿万象宗核心弟子服饰的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冰玉床上。
他们是前往十二区封印点的先锋小队,宗门未来的精英。
此刻,他们却都死了。
药王峰首座丹阳真人正站在一具尸体前,他那双常年浸染丹火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正微微发抖。他指尖拈着一根探查用的银针,针尖并非染黑或变色,而是呈现出一种他毕生从未见过的、充满生命活力的翠绿色,仿佛这根针不是在探查死气,而是在汲取生机。
他身旁几位长老,脸上不再是简单的凝重,而是混杂着对毕生所学的颠覆性怀疑。
“还是查不出来?”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代宗主玄清道人,缓步走进。他身后,跟着几位宗门实权长老,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阴云。
丹阳真人转过身,对着玄清道人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回禀代宗主,查不出来。”
玄清道人缓步走到一具尸体旁,目光一凝,瞳孔骤然紧缩。那张枯败的脸上,竟挂着一抹极乐的微笑。“是……齐昊。”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听到这个名字,丹阳真人心中一凛,齐昊,执法堂大长老的亲孙,宗门内出了名的修炼狂人,曾硬抗三重雷劫而面不改色,道心坚如磐石!
一个连心魔都无法撼动的骄子,此刻却……玄清道人缓缓伸手,似乎想触碰那张微笑的脸,但指尖却在半空停住。他感受到的不是死亡的冰冷,而是一种诡异的、生机勃勃的“奉献”。这个认知,让他背后的寒毛瞬间倒竖。
“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神魂完整,甚至……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种……一种极乐的安详。”
玄清道人走到一具尸体旁,低头看去。
那是一名年轻的弟子,脸上确实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景象。
可他的身体,却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枯败。
皮肤像是风干了千年的羊皮纸,紧紧贴着骨骼。最诡异的是,在那干枯的皮肤之下,隐约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植物脉络般的淡绿色纹路。
那些纹路,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生长。
“他们的生机,灵力,乃至构成肉身的所有精元,都被抽干了。”丹阳真人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这不是掠夺,这是……‘感召’。
仿佛他们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最肥沃的土壤,正心甘情愿地,孕育着某个全新的‘生命’。”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汗毛倒竖的话。
“而且,从他们尸体上散发出的这股异香,我们分析了上万种灵植,都找不到源头。它对灵力有极强的亲和性,甚至能……安抚神魂。”
一位负责刑律的长老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声音发颤地失声道:“老夫审过走火入魔的,见过被邪功采补的,可从未见过死状如此‘安详’的!这不像是被谋害,倒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这究竟是什么邪术!”
“这不是毒。”
玄清道人缓缓直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名弟子手腕上。
那里,一枚代表着求援信号的玉符,完好无损。
“从他们失去联系,到我们找到他们,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玄清道人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半个时辰,一支全员金丹境的精英小队,在没有发出任何求援信号的情况下,全员……‘奉献’了自己。”
他缓缓闭上眼。
“封锁十二区,任何人不得靠近。”
“将此事,列为最高等级的‘天灾’密卷。”
玄清道人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另外,传我谕令。”
“立刻召回,所有外出执行封印任务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