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内,李闲敲击王座扶手的手指,停了。
那道窥探的目光退去得无声无息,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在单向玻璃后手舞足蹈的疯子,猛然发现玻璃变成了透明的,对面坐着一个冷静的观众,正饶有兴致地分析着他每一个癫狂的动作。
他所有的沾沾自喜,所有掌控一切的快感,都在那道目光下,被剥得干干净净。
“妈的……”李闲先是低声咒骂,随即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一屁股坐回王座,夸张地拍着扶手,“刺激!太他妈刺激了!老子在这唱独角戏,还以为没观众呢,原来台下坐着个VIp大佬!不鼓掌就算了,还用眼神给老子打差评?不行,这必须得给你整个活儿瞧瞧!”他嘴上说着骚话,但那双紧紧攥住扶手、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
能无视森罗殿的规则壁垒,直接窥探到力量的“本质”,这绝不是普通的元婴修士能做到的。
赵无极?
这个名字第一时间跳进了他的脑海。
除了那个被宗门传得神乎其神的千年奇才,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李闲猛地站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玩世不恭的笑容从他脸上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的凝重。
他引以为傲的表演型人格,在这一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舞台上的聚光灯突然变成了审讯室的探照灯,让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感到刺痛。
他必须改变策略。
“藏起来……”他喃喃自语,“必须藏得更深。”
表演者最擅长的,不就是戴上一张又一张的面具吗?
他心念一动,殿壁镜面上的画面迅速切换。东线战场上,他的三支“梦之队”正按照他的意志,有条不紊地打扫着战场,收集着散落的妖魔魂魄。
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李闲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观众”,已经盯上了他。
……
夜幕降临。
地脉峰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幸存的弟子们蜷缩在重新稳固的法阵里,脸上看不见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麻木和恐惧。
白天的景象,如同梦魇,在他们脑中挥之不去。
那支从天而降的黑甲军队,那些在阴影中收割生命的怨魂,还有那些吟唱着古老咒语的尸仙……
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噩梦即将结束时,新的恐惧降临了。
数十道冰冷的身影,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现在地脉峰的后勤区域。
他们身穿玄铁色劲装,胸口绣着一柄交叉的剑与尺,那是宗门执法殿的标志。
为首的执法殿修士面无表情,手持一面古朴的青铜镜,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奉首席亲传弟子赵师兄之令,彻查地脉峰所有杂役弟子,核对身份,甄别灵力,任何人不得有误!”
命令一下,所有正在清理战场、搬运伤员的杂役弟子,都被驱赶到了一片空地上。
他们平日里在宗门地位最低,此刻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噤若寒蝉。
执法殿的修士两人一组,动作干脆利落。
一人手持名册高声唱名,另一人则催动青铜镜,射出一道青光,在那名杂役弟子身上从头到脚扫过。
“张二狗!”
“……在。”一个瘦弱的杂役弟子哆哆嗦嗦地出列。
青光扫过,铜镜毫无反应。
“下一个,王铁柱!”
流程冰冷而高效。
林正阳拄着剑,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这一幕。
“赵师兄这是何意?”他身边的一名弟子不解地问,“战事刚歇,为何要来为难这些杂役?”
林正阳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困惑。“我不知道赵师兄在想什么,但……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支军队,就像凭空冒出来的,宗门大阵毫无反应,我们事先也未收到任何警示,他们就像……就像一群影子,本就存在于此,只是我们从未看见。”
那名弟子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林正阳的意思。
杂役!
遍布宗门每一个角落,数量最多,也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
如果有人能将这些“隐形人”组织起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然而,执法殿的搜查,注定是徒劳的。
他们将整个地脉峰的后勤处翻了个底朝天,用青铜镜照过了每一个杂役弟子,甚至连几个平日里负责挑水的伙夫都没放过。
结果,一无所获。
所有杂役弟子的身份、修为,都与宗门记录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为首的执法殿修士收起铜镜,脸色有些难看,从怀中取出一枚雕刻着北斗星图的传音玉符,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注入其中,玉符微光一闪,他才躬身低语:“回禀少主,地脉峰后勤处排查完毕,未见异常。”
片刻后,玉符上传来一道冰冷的神念,只有一个字:“退。”修士如蒙大赦,立刻收起玉符,带队撤离。
云海之巅,赵无极的道台前,黑衣修士低声复述着传回来的消息。
赵无极眼都未睁,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他骂的不是手下办事不力,而是那个藏起来的对手。
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滑溜。
“他不在地脉峰。”赵无极睁开眼,目光幽深,“或者说,他的‘人’在,他的‘魂’不在。”
“他利用了我们思维的盲区。我们总想着去抓那个‘控偶师’,却没想过,或许根本就没有一个实体的人,躲在杂役弟子里发号施令。”
黑衣修士心中一凛:“少主的意思是……”
“隔空御物,神念化身。”赵无极的指尖,一缕剑意若隐若现,“能做到这一步,并且瞒过我的感知……这个人,藏得可真深啊。”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有趣,继续查,把范围扩大到所有战区,所有杂役。他既然出手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把他给我……挖出来。”
“云海之巅,赵无极收回神识,眼中并无半分气馁,反而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藏在杂役之中,用神念隔空操纵……有意思。你以为藏在最不起眼的阴影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还在这个棋盘上,就总会露出马脚。”
万象宗,议事大殿。
代宗主看着手中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玉简,一份来自东线,一份来自北斗峰,脸色阴晴不定。
东线,那支神秘军队如鬼魅般出现,又如鬼魅般消失,执法殿的盘查一无所获,只留下了一地鸡毛和更深的猜忌。
北斗峰,赵无极的命令,言简意赅——彻查所有战区杂役。
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在冥冥中指向同一个方向。
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宗主,”元辰子缓缓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赵师侄的判断,或许不无道理。能在宗门大阵之下,无声无息调动如此力量,其人必然对宗门了如指掌,且善于藏匿。杂役,的确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环。”
“了如指掌?”一名长老冷哼一声,“我看是狼子野心!王家余孽的嫌疑最大!赵无极此举,分明是想借彻查杂役之名,行清洗异己之实!将所有与王家有旧的底层弟子一网打尽!”
“够了!”代宗主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东线刚稳,西线战事又起,妖魔大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论谁是叛徒,谁是功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一边是疑似王家余孽的“救世主”,另一边是行事霸道、深不可测的赵无极。
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可能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宗门,彻底崩盘。
不能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代宗主闭上眼,脑中飞速权衡。西线,那只自称“影子”的手,用一场惊天豪赌赢得了喘息之机。东线,这支神秘力量,用一场血腥杀戮守住了防线。
无论他们是谁,无论他们有何目的,客观上,他们都在帮万象宗。
既然分不清敌我,那就索性都不去管。
“传我令。”代宗主睁开眼,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长老,声音变得沉稳而坚定。
“其一,赵无极彻查杂役之事,由他去。但仅限于甄别身份,不得擅动一人。若有异动,执法殿需第一时间向议事殿汇报。”
他给了赵无极面子,却也给他套上了一层枷锁。
“其二,”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立刻传讯西线,石雷、周常、钱多多、柳莺儿四人,护宗有功,宗门将不计代价,全力支援!”
“即刻起,开放丹药库,凡西线所需疗伤、回灵丹药,优先足量供应!开放法宝阁,调拨三百件制式灵甲、五百柄破魔飞剑,即刻送往西线!另,传令阵法堂,派遣三位长老,即刻前往西线,协助他们加固防线!”
一连串的命令,掷地有声,砸得满殿长老都有些发懵。
这手笔,太大了!
几乎是倾尽了宗门现阶段能调动的三成机动资源!
一名负责库藏的长老忍不住出声:“宗主,如此一来,其他战线的补给……”
“其他战线,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代宗主打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西线,是那‘影子’为我们撬开的唯一突破口!我们必须把这根钉子,死死地钉在那里!我不管那个‘影子’是谁,我只要西线赢!”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诸位,不要再盯着宗门内的那点烂事了,真正的敌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