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子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代宗主和一众长老刚刚燃起的惊疑心头。
超出了宝鉴的窥探极限。
这句话的分量，比魔君陨落还要沉重。
洞悉宝鉴虽是仿品，却也连接着万象宗的气运根本，是宗门最后的眼睛。如今，这只眼睛瞎了。这意味着，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随意拨弄着宗门的命运棋子，而他们，连这只手来自何方都无从知晓。
代宗主身体晃了晃，扶住身旁一张玉桌，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环视大殿，看着一张张同样写满惊骇与茫然的脸，心中的狂怒竟化为一股深沉的无力感。
他被耍了。整个万象宗都被耍了。
从石雷的出走，到沸反盈天的赌局，再到此刻漫天飞舞的“捷报”，一切都是算计。
可偏偏，这算计的结果，是好的。
他闭上眼，神念再次扫过宗门，那股冲天的狂热与战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炽烈，原本弥漫在弟子心头的绝望与死气，被一扫而空，西线的压力，在妖魔主帅被刺的混乱中，骤然减轻。
他们用一场豪赌，为万象宗……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代宗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比谁都清楚，万象宗缺的是什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闭死关的几位太上长老或许就能再进一步，宗门压箱底的战争法宝也能完成最后的充能。
可现在，时间是别人施舍的。
“传我命令！”代宗主猛然睁眼，眼中已无怒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西线防务，由金丹长老轮值接管，稳住阵脚，不可冒进，以防妖魔反扑！”
“所有内门弟子，战时功勋双倍计算！丹堂、器堂，不计成本，全力供应前线！”
“另外……”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传讯地脉峰，告诉林正阳，宗门已知晓东线危局。但西线军心未稳，主力不可轻动。
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东线敌军主力死死拖住，为宗门争取到真正的喘息之机！告诉他，宗门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与此同时，某个无人知晓的意识空间内。
李闲依旧沉睡，但那与他灵魂绑定的系统，却前所未有的活跃。
【叮！检测到大规模、高强度正面情绪共鸣……】
【解析情绪源：万象宗弟子、执事、长老……】
【情绪类型：崇拜、狂热、希望、战意、激动、信任……】
【正面情绪正在大规模转化为万物友好值……】
【万物友好值 +51！】
【万物友好值 +86！】
【万物友好值 +104！】
……
一连串密集的提示音，在虚无中疯狂刷屏。那代表友好值的数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飙。
【当前万物友好值：2995 \/ 】
这股由整个宗门汇聚而成的庞大意念，如同一股暖流，不仅在填充着系统的需求，也在无声无息地滋养着那个沉睡的灵魂。
东边战线，地脉峰。
这里的空气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愈发浓重的血腥味与腐臭味。
与西线的短暂胜利不同，这里的压力，正在以几何级数递增。
“吼——！”
一声非人非兽的嘶吼，从山脉对面的魔气黑雾中传来，紧接着，一头体型超过二十丈，浑身流淌着墨绿色脓液，长着八条章鱼般触手的怪物，从黑雾中爬了出来。
七阶妖魔，‘瘟沼领主’！
它一出现，周围的土地便迅速化为散发着恶臭的沼泽，草木枯萎，岩石消融。
“小心它的毒雾！”地脉峰前沿阵地，一名筑基期的阵法师声嘶力竭地吼道。
他话音未落，那瘟沼领主八条触手猛地一甩，大片大片的墨绿色毒液，如同暴雨般泼洒而来。
“起阵！坤字，厚土壁！”
上百名地脉峰弟子同时掐动法诀，将自身灵力灌入脚下大地。
嗡——！
一面厚重的土黄色光墙拔地而起，挡在了毒雨之前。
嗤嗤嗤！
毒雨落在光墙上，爆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光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斑驳、暗淡。维持阵法的弟子们个个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顶住！它这是在试探我们的阵法极限！”一名金丹期的长老悬浮在半空，双手不断打出法诀，加固着光墙。
可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瘟沼领主的出现，黑雾中，更多的强大气息开始显露。为首的是一头体型更为庞大，浑身骨刺狰狞，手持白骨巨斧的‘骸骨督军’，它那七阶巅峰的气息如山岳般压来，一双幽蓝的魂火眼眸，已经锁定了阵法最薄弱的节点，在它身后，还有三头六阶巅峰的妖魔将领虎视眈眈。
更远处，隐隐有搅动风云的恐怖威压，让那位金丹长老都感到心惊肉跳。
地脉峰的防御，就像一张被不断拉扯的网。他们能镇守，能困阻，却无法主动出击去撕碎这张网的源头。每一次防御，都是一次巨大的消耗。
“师叔！”一名年轻弟子被阵法反噬震得口鼻溢血，他看着身边倒下的同门，眼中满是血丝，声音嘶哑地吼道：“西线大捷……大捷……那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我们被放弃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怨气。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意识空间内。那疯狂刷屏的友好值提示音中，突兀地插入了几条冰冷的机械音。
【叮！检测到高浓度、指向性负面情绪……】【解析情绪源：万象宗地脉峰守山弟子……】【情绪类型：绝望、被遗弃感、不甘、怨恨……】【怨念值+150！】【怨念值+220！】一边是全宗狂欢提供的海量友好值，一边是被遗忘角落里滋生的精纯怨念值，共同滋养着那个沉睡的灵魂。
那位金丹长老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地说道：“宗门有宗门的考量，我们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里，一步都不能退。”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刚刚向宗门发出了第七次紧急求援。
得到的回复，依旧是那冰冷的四个字：固守待援。
他明白宗门的难处，西线虽稳，但依旧需要重兵把守。
石雷、柳莺儿、钱多多……这些声名鹊起的新星，都有各自的战场，宗门已经没有多余的机动力量了。
可明白，不代表能接受。
“噗！”
前方的厚土壁终于承受不住，被瘟沼领主的又一轮齐射轰开一个缺口，数十名弟子当场被毒液淋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作了一滩脓水。
“补位！”长老目眦欲裂，亲自顶了上去，浑厚的灵力化作一只巨手，暂时堵住了缺口。
他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
妖魔的数量，在增多。妖魔的位阶，在提高。
他们构建的这座“活”的天堑，正在被从外部一点点地敲碎。
长老再次取出一枚传讯玉简，神念带着一丝决绝，涌入其中。
这一次，他没有再请求固守的援助。
“地脉峰长老林正阳，泣血请命宗门！东线已有七阶巅峰妖魔坐镇，非金丹修士可敌！恳请宗门派遣元婴长老，或动用‘破魔神弩’等战争法宝进行战略性打击，为我等创造喘息之机！否则，地脉峰……撑不过十日！”
玉简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林正阳喘着粗气，看着对面黑压压、仿佛无穷无尽的妖魔，眼中只剩下死战的决意。
他不知道，这道几乎是最后通牒的求援，能否换来宗门的雷霆一击。
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地脉峰的传说，将以另一种方式，被永远铭记。
以全员战死的方式。
意识空间，森罗殿。
李闲的“身影”慵懒地靠在由纯粹意念构筑的王座上，眉头微蹙。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入这片属于他的绝对领域。一股是浩瀚如海的暖流，带着狂热、崇拜与希望，那是整个万象宗被点燃的战意，正飞速填充着他的万物友好值。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像是泡在温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但另一股力量，却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冰针，精准而恶毒地刺入这片暖流，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绝望、不甘、被抛弃的怨愤。
【怨念值+310！】
【怨念值+405！】
刺耳的提示音，与友好值增长的悦耳声响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真他妈的……扫兴。”
李闲的“意识体”睁开了眼，王座上的身影由虚转实，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被人打扰了好梦的不爽。他的视线穿透了意识的壁障，直接落在了那片被战火与毒雾笼罩的东线战场——地脉峰。
他看到了林正阳长老那张写满死志的脸，听到了那名年轻弟子泣血的质问，感受到了那股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浓烈怨气。
西线在狂欢，东线在等死。
他一手策划的“西线大捷”，成了催促东线走向灭亡的毒药，宗门高层为了稳住大局，选择了牺牲局部。
很理智，很正确。
但李闲不爽。
“老子的宗门，老子的地盘，就算是一块砖，也轮不到你们这群丑八怪来拆。”他的嘴角咧开，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而且……你们哭得这么大声，吵到我睡觉了。”
他的目光从地脉峰上空挪开，缓缓扫过森罗殿内。
那座代表着“镇狱”的宏伟殿堂，【不动山王】石雷的神像矗立其中，下方，两千名身穿制式魂甲的“天灾军团”静静伫立，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杂役弟子的麻木，而是一种绝对服从的炽热。
另一侧，阴影笼罩的角落里，遍布倒刺与锁链的【暗杀殿】若隐若现。殿主张三千跪伏于殿前，身后三百血刃峰的亡魂如同鬼魅，悄无声息。他们的神位是永世为奴，他们的力量源于怨念与杀戮。
“一场盛宴，怎么能只有前菜？”
李闲的意念如雷霆般，直接在镇狱殿中炸响，那尊高大的石质神像，双眼猛地亮起两点金光。
下方，两千天灾军团的战兵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在森罗殿海量煞气的日夜冲刷与模拟战境的无数次厮杀中，他们早已磨去了杂役的麻木，魂体凝实，只剩下对战斗的渴望与绝对的服从。
“你的信徒，在东边哭。”李闲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去，让他们闭嘴，用敌人的骨头，堵住他们的嘴。”
“记住，你们是‘天灾’，不是‘天兵’，我不需要你们去拯救谁，我只需要你们……碾碎我看到的一切不顺眼的东西。”
随着李闲的意志落下，两千魂甲战兵眼中的炽热瞬间化为纯粹的毁灭欲望，一股无声的煞气风暴在镇狱殿中席卷开来。
“从妖魔的侧翼切进去，把战场给我搅烂！别让万象宗那些蠢货，看清你们的脸。”
“遵……我主……神谕！”
嗡——
以森罗殿为坐标，以李闲的意志为道标，镇狱殿前方的空间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扭曲的漆黑裂隙，裂隙的另一头，精准地连接着东线战场妖魔大军的侧翼，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与血腥味扑面而来。
天灾军团没有任何犹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默地踏入裂隙，仿佛一支走向深渊的死亡军团。
李闲的视线又转向了另一边。
“张三千。”
“奴……在。”张三千的头颅深深埋下，声音嘶哑而谦卑。
“看到那片战场了吗？”李闲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像是在跟人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好多好多……迷途的羔羊啊。有指挥官，有督军，有负责后勤补给的脆弱小法师……他们在明处，你们在暗处。”
“去，为你们的殿堂，添砖加瓦。我不在乎你们用什么手段，刺杀、下毒、散播恐惧……我只要结果。”李闲的嘴角咧得更开了，“把他们的魂魄，都给我带回来。森罗殿，还缺很多看门的狗。”
“我已赐予你们‘永世为奴’的神位，这既是诅咒，也是你们汲取力量的根源。”李闲的语气变得玩味，“现在，去为你们的殿堂，发展更多的‘同类’吧。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妖兽，也尝尝为奴的滋味，呵呵，这才叫众生平等嘛。”
“遵命！”
张三千的身影连同他身后的三百亡魂，瞬间化作一缕缕黑烟，融入了暗杀殿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李闲重新懒洋洋地靠回王座。
他才懒得亲自上阵。
手下有兵有将，还要老板亲自动手，那不是傻逼吗？
再说了，亲自上阵多危险。躲在幕后，看着棋子们在棋盘上掀起滔天巨浪，这才是他深入骨髓的……表演型人格最极致的享受。
他要的，从来不是站在台前接受欢呼，更享受这种感觉——如同一位执棋者，冷眼旁观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幻，随手落下一子，便能决定无数棋子的生死荣辱，决定整场棋局的最终走向，这，才是真正的掌控。
“现在，安静多了。”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继续享受着那片由崇拜与希望汇成的温暖海洋。
至于东线？
那已经不是万象宗的战场了。
那是他李闲的……狩猎场。
……
东线战场，地脉峰。
长老林正阳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灰败如纸。
就在刚才，那头七阶巅峰的‘骸骨督军’，硬顶着三座防御阵法的集火，一斧子劈开了他布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缺口被撕开，数以万计的低阶妖魔如同潮水般，咆哮着涌了进来。
“守住！结阵！死战不退！”
残存的地脉峰弟子们，眼中闪烁着最后的疯狂，他们燃烧精血，催动法器，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可怕的缺口。
一名年轻的筑基弟子，在被三头魔狼撕碎前，引爆了自己的金丹雏形，狂暴的灵力将周围数十米化为一片焦土。
可这，无济于事。
妖兽太多了，无穷无尽。
林正阳绝望地闭上了眼。他发出的那道泣血求援，石沉大海。
宗门，终究是放弃了他们。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准备迎接自己最后的宿命。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并非来自他们的正面，而是来自那黑压压的妖魔大军的侧后方。
没有战吼，没有号角，只有一片死寂，紧接着，妖魔大军的后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兽狠狠咬了一口，数以千计的妖魔在悄无声息间被撕碎、碾平，化作漫天血雾与残肢，一个巨大而恐怖的缺口，凭空出现！
一声凄厉到不似任何已知生物的惨叫，从妖魔阵型的腹地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成片成片的妖兽，像是被割倒的麦子，突兀地倒下。
混乱，毫无征兆地在妖魔大军中蔓延开来。
那头刚刚还威风凛凛，准备扩大战果的骸骨督军，猛地回头，它幽蓝的魂火剧烈跳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让它都为之惊惧的存在。
林正阳猛地睁开双眼，循声望去。
他看到了。
在数里之外，那片被魔气笼罩的山谷中，一道漆黑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空间裂隙，正在缓缓闭合。
裂隙前，一支军队已经完成了集结。
一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
他们数量约有两千，身穿统一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漆黑魂甲，制式古朴而森严。他们没有骑兽，没有战旗，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呐喊。
他们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群从九幽地府爬出的雕塑。
然后，他们动了。
没有冲锋，只是迈步。
可那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在地上，却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咚！咚！咚！
一支由百人组成的妖魔巡逻队，嘶吼着朝他们冲去。
为首的黑甲战兵，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中的长戈，随意一挥。
一道灰色的气浪扫过。
那支百人妖魔巡逻队，连同他们的武器、甲胄，瞬间化作了齑粉，被风一吹，就散了。
干净，利落，甚至没有溅起一滴血。
这支沉默的军队，像一柄烧红的烙铁，轻松地烫入黄油之中，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蛮横地切入了妖魔大军的侧翼。
他们所过之处，妖魔成片成片地湮灭，化作最原始的尘埃。
没有华丽的法术，没有震天的神通。
只有最纯粹、最冰冷的……杀戮效率。
林正阳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援军？
是谁的援军？宗门里，何曾有过这样一支可怕的死亡军团？
他们的盔甲上，没有任何宗门标识。
他们的气息，冰冷、死寂，不似生人，倒更像是……
林正阳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支军队在妖魔阵中掀起滔天杀戮，硬生生遏制住了涌向地脉峰的攻势，心中的绝望，被一种更大、更深的困惑与恐惧所取代。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