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咒厄邪神】的面孔，依旧是王腾的模样，只是那份属于天骄的倨傲，此刻已彻底被一种浸入骨髓的怨毒和混乱所取代。
他眼皮下的眼珠疯狂转动，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李闲的不自量力。
李闲的手指，距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寸，却没有再前进。
“别装死，我知道你还有意识。”李闲的声音里没有了半分之前的戏谑，变得像寒冬里冻硬的铁块，“王腾，或者……我该叫你，殿中之神？”
邪神咧开嘴，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一个连灵根都是废物的杂役，靠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就想染指神魔九变？”邪神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和高高在上的恶意，“你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也配窥探【无形】的奥秘？”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李闲收回手指，揣进袖子里，好整以暇地围着邪神踱步，“你现在是我这【万相森罗殿】里册封的第一个神，听着挺威风。但本质上，你不过是一堆怨念和煞气捏出来的玩意儿，一个高级点的电池罢了。”
他走到邪神背后，看着那些仍在微微颤动的灰色丝线，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
“要不，我给你换个神职？”李闲凑近了，笑得像个恶魔，“【咒厄邪神】太难听了，叫【送财粉红小甜甜】怎么样？工作内容很简单，每天对着我扭腰，唱‘哥哥你好帅’，唱得好，爷赏你一条蕾丝花边小短裙，粉色的哦。”
嗡！
邪神全身剧震，背后所有的灰色丝线猛地绷直，一股暴虐的气息轰然爆发！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李闲笑容不变，心念一动。
【界主模板】的权限悄然发动。
只见那邪神惨白的身体表面，竟真的开始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粉色。他脸上那恶毒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恐和屈辱。
这种来自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比任何酷刑都让他恐惧。
“停下！停下！”他尖叫起来。
李闲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权限，那抹恶心的粉色随之褪去。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他重新走到邪神面前，蹲下身，与那双充满怨毒的眸子平视，“我问，你答。别耍花样，我耐心不好。”
邪神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但他终究还是屈服了。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李闲言简意赅，“关于无畏之城，炎火赤龙，地脉龙髓，以及……神魔九变之【无形】。”
提到【无形】两个字，邪神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贪婪、嫉妒与恐惧的光芒。
“呵呵……【无形】……”他低声笑了起来，“你这种人，也妄想染指【无形】？”
“我这种人怎么了？”李闲掏了掏耳朵，“我这种人阳光开朗，乐于助人，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无形】不是功法，不是神通，你学不会。”邪神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它是一面镜子！”
“镜子？”李闲眉头一挑。
“对，一面照见你灵魂最深处的镜子！”邪神的声音愈发癫狂，“神魔九变，每一变都是一种规则的极致体现。【无形】所对应的规则，就是‘自我’！”
“修炼【无形】，就是将你的‘自我’，你的本性，你的一切，放大到极致，然后化为你独一无二的能力！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所以才叫【无形】！”
王腾残存的记忆碎片，伴随着邪神的恶意，化作一幅幅混乱的画面，涌入李闲的脑海。
“我王家典籍记载，曾有一位先祖，其性凉薄，视万物为刍狗。他修成【无形】后，化身一缕无情无念的清风，风过之处，万物生机皆被剥离，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还有一位魔道巨擘，生性多疑，猜忌一切。他的【无形】，是化作一片笼罩心神的阴影。任何被阴影触及之人，都会陷入无尽的猜疑与背叛，最终被自己人乱刀砍死！”
“【无形】会让你成为最彻底的‘你’！一个心中充满杀戮的人，会成为最恐怖的杀戮兵器。一个内心满是欲望的色鬼，会成为无法抵御的欲望化身！”
邪神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诅咒。
“那你呢？李闲！”
“你一个油嘴滑舌，贪生怕死，爱占小便宜，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杂役！你的【无形】会是什么？是变成一只过街老鼠，还是变成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李闲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镜子……
反映自我……
镜子？照见自我？他的脑子嗡的一下。那会照出什么？一个在工地上满身臭汗，为了几百块全勤奖点头哈腰的孙子样？一个油嘴滑舌，把牛皮吹破天，心里却慌得一批的怂包？还是……一坨真的扶不上墙的烂泥？邪神的诅咒，精准地踩在了他内心最深处那块不愿触碰的烂疮上。
如果他修成了【无形】，会变成什么？
一时间，他竟有些出神。
轰隆——！！！
就在这时，整个【万相森罗殿】猛地一晃，穹顶的星辰光辉都黯淡了刹那。
李闲一个激灵回过神，立刻抬头看向光幕。
光幕之中，龙傲云的处境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那片被他封锁的空间，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岩石赤红，空气扭曲。更可怕的是，四圣兽封印结界，在无数妖魔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可龙傲云没有倒下。
他披头散发，衣衫多处被灼烧得焦黑，嘴角挂着金色的血迹，狼狈不堪。
但他依旧站得笔直。
“吼——！纵使天地厌弃，我身即是神山！镇压万古！”
他仰天咆哮，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凝实、更加沉重的土黄色剑罡冲天而起，不再是攻击，而是化作一座巍峨神山的虚影，强行融入那即将破碎的北方麒麟封印之中！
咔嚓！
以神山补天地！
摇摇欲坠的封印，竟真的被他以这种蛮横的方式，暂时稳住了！
版本之子，恐怖如斯！
“看到了吗？”邪神发出疯狂的笑声，“他不会输！天道庇护或许会暂时蒙尘，但天命之子的意志，无可撼动！等他腾出手来，第一个要碾死的就是你！”
李闲看着光幕里那个状若疯魔的身影，眼神重新变得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
龙傲云确实强得离谱。
【嫉妒天平】能压制他的气运，却压不住他的意志。
这样耗下去，先撑不住的，很可能是自己这点微薄的怨念值。
“李闲……”王美香的声音发着颤，她抓着李闲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光幕里的那个……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人！他快要把封印撑爆了！我们……我们斗不过这种怪物的，趁现在还有机会，逃吧！求你了！”
她的哀求中，除了恐惧，还多了一丝不想看到这个刚给了她安全感的“疯子”去送死的复杂情绪。
“跑？”李闲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抬头看向光幕，眼中却闪烁起一种异样的光芒。
“镜子……”他喃喃自语。
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破土而出。
既然【无形】是自我的体现，而【炎火赤龙】又是获得【无形】的关键……
那是不是意味着，谁能得到赤龙的认可，谁就能让赤龙的力量，体现出谁的‘自我’？
龙傲云的自我是‘霸道’，‘镇压’。所以他要强行收服，以力证道。
那我呢？
李闲的嘴角，重新一点点地勾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狡黠，五分胆大包天，还有两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他一把拉起还在瑟瑟发抖的王美香。
“别哭了，妆都花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歇斯底里的邪神，也不再看那苦苦支撑的龙傲云，目光，仿佛穿透了【万相森罗殿】的界壁，投向了那片禁地最深处，那个沉睡着太古遗种的地方。
“不跑了。”
王美香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李闲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得像个准备去游乐园的孩子。
“咱们去钓龙。”
王美香浑身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因为那焚魂蚀骨的灼热，还是因为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是一种能将神魂都点燃的灼热，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她体内的灵力几乎是本能地疯狂运转，才勉强在体表撑起一层薄薄的护罩，可依旧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即将融化的黄油。
她死死抓着李闲的衣角，那块粗布麻衣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们……我们真的到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李闲没理她。
他正仰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宏伟到不讲道理的宫殿。
通体暗红，不知是何种晶石铸就，在下方无尽岩浆的映照下，流淌着一种仿佛血液般的暗沉光华。巨大，死寂，古老。那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炎火殿】，每一个笔画都像是活的，蕴含着能焚灭万物的恐怖道韵。
光是看着，就让李闲的神魂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呼……吸……”
“呼……吸……”
沉重如山岳崩塌的呼吸声，从紧闭的殿门后传来，每一次起伏，都让整片空间随之震颤，下方的岩浆海掀起一圈圈涟漪。
这哪里是呼吸，分明是天地在心跳。
“排场是够了，”李闲摸了摸下巴，咂了咂嘴，“就是这待客之道有点差，连杯茶水都没有，热死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船头，那尊被当成导航仪的【咒厄邪神】此刻蔫了吧唧的，浑身的怨气都被这恐怖的高温烤得稀薄了不少，脸上那恶毒的笑容都显得有气无力。
李闲没去管他，而是开始在自己的【万相森罗殿】所化的舟影里翻箱倒柜起来。
“干……干什么？”王美香紧张地问。
王美香看着他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张小马扎，一个破蒲团，半壶劣质果酒，甚至还有一条不知从哪顺来的、颜色骚包的红色发带，他随手就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对自己的“渔具”很满意：“专业钓手，装备必须齐全。”
这就是他说的渔具？
李闲显然对自己的收获很满意，他把小马扎往【炎火殿】那巨大的门前一放，距离那扇能碾死元婴的殿门不过十丈之遥。
这个距离，那呼吸声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都压碎。
王美香吓得脸都白了，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
李闲却像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在马扎上坐下，将蒲团扔在地上，又把那半壶果酒和两个破碗摆在蒲团上，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
他没有运足灵力大吼，也没有试图用神识去沟通。他就那么坐着，用一种仿佛在跟隔壁邻居唠嗑的音量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不是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在对方的心底响起。
“咳咳，里面的老哥，睡醒了没？”
王美香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她看到了什么？这个男人，正坐在一条随时能把它烧成灰的太古恶龙门口，问它睡醒了没？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
殿门后，那沉重的呼吸声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听到他这只蝼蚁的聒噪。
李闲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倒了两碗酒，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对面的空蒲团上。
“老哥，别装睡了，我都闻到你口水味了。一个人待着挺无聊吧？我叫李闲，闲着没事的闲。路过这，看你家灯还亮着，就想着上来跟你喝两杯，聊聊天。”
他端起自己的破碗，对着殿门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哈——！”他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这酒虽然差了点，但一个人喝跟两个人喝，那完全是两个味道。你知道吗，外面现在可热闹了。”
李闲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就说刚刚吧，有个叫龙傲云的傻小子，长得人模狗样，天老大他老二的派头，非说这片地界他罩了。结果呢？运气不好，出门没看黄历，被一群小妖兽追得满地跑，现在估计还在外面玩泥巴呢！”
“他还说什么天道庇护，版本之子。嗨，你听听，这词骚不骚？现在外面都流行这个，动不动就给自己起个响亮的名号，什么‘丹王’、‘剑神’、‘绝世天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牛逼。其实啊，在我看来，都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过家家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传出很远。
王美香已经从最初的惊骇，变成了一种麻木的呆滞。
她发现，李闲说的每一句话，都和“尊敬”、“敬畏”这些词不沾边，他就像是在跟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吐槽着身边发生的趣事。
没有谄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等而自然的分享。
“还有啊，外面现在流行一种叫‘画符’的东西，不是修士画的那种，是凡人画的。他们管那叫‘直播’，就是一个人对着一块发光的石头搔首弄姿，然后成千上万的人围着看，还嗷嗷叫着打钱，你说奇不奇怪？”
“哦对了，还有吃的！我跟你说，外面的美食那才叫一绝！什么火锅、烧烤、麻辣烫……啧啧，那滋味，把几十种香料混在一起，在滚油里那么一炸，香气能飘出八条街去！比天天啃这些火精石什么的，可有滋味多了。”
李闲说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仿佛真的在品尝那些美食。
他说的东西，有些是这个世界的见闻，有些是他前世的段子，真假掺半，东拉西扯，却无一不充满了鲜活的画面感和浓浓的烟火气，仿佛在他嘴里，整个喧嚣热闹的凡人世界都成了一盘活色生香的下酒菜。
他没有提什么大道争锋，没有提什么神魔秘闻。
他说的，全是“人”的故事。
是那些最鲜活，最生动，最有趣的，属于尘世的喧嚣。
【炎火殿】内，那山崩海啸般的呼吸声，不知何时，悄然平缓了许多。
那股焚天煮地的威压，似乎也收敛了几分。
李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变化，心中狂跳，一股比用【嫉妒天平】戏耍龙傲云时还要刺激百倍的兴奋感直冲天灵盖。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笑开了花：妈的，赌对了！
这条龙，被囚禁了万古岁月，它缺的不是力量，不是尊严，它缺的是“信息”，是与外界的“链接”。
龙傲云那种“要么臣服，要么死”的态度，只会激起它的反抗。
而他李闲，带来的不是锁链，而是一扇窗。
一扇通往它早已遗忘的，那个喧嚣世界的窗。
“老哥，说真的，你一个人在这待着，不闷吗？”李闲的语气变得真诚了许多，“你看啊，外面天大地大，有那么多好玩的事，那么多有趣的人。你把自己关在这黑屋子里，图啥呢？”
“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苦衷，有你的骄傲。但骄傲又不能当饭吃，对吧？你看我，一个杂役弟子，修为低得可怜，但我活得开心啊。今天跟张三斗斗嘴，明天跟李四喝喝酒，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一天天过得有滋有味。”
他拍了拍胸脯，咧嘴一笑。
“我这人啊，没啥大出息，修为垫底，身家清白……哦不，是身无分文。我图啥？不就图个乐呵，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坑谁算谁呗！活着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够本啊。”
“【无形】，是一面镜子。它照见的是‘自我’。”
“龙傲云的自我是‘霸道’，所以他只能看到‘征服’。”
“而我李闲的自我……”
他看着那扇巨大的殿门，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是‘链接’，是‘沟通’，是把所有不相干的东西，都联系在一起的‘热闹’！”
“所以，老哥！”
他猛地站起身，将碗中剩下的酒朝着殿门泼洒而去！
酒液在接触到殿门前，便被恐怖的高温蒸发成一缕青烟。
“别当宅男了！出来玩啊！”
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油嘴滑舌的杂役，也不再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穿越者。
他就是他自己，一个纯粹的，渴望热闹，渴望链接，渴望将这死寂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乐子人！
嗡——！！！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炎火殿】猛地一震！
那沉重如山的呼吸声，彻底消失了。
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降临。
王美香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一股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完了，玩脱了！
那条龙，被惹怒了！
船头上，那半死不活的【咒厄邪神】眼中也闪过一丝快意。
愚蠢的杂役，终于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了！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嘎……吱……呀……”
一道令人牙酸的，仿佛是星辰在挪动轨道的沉重摩擦声，缓缓响起。
他嘴角的笑容，瞬间扩大，看到，眼前那扇万古未开，紧闭着的，足以让神魔却步的【炎火殿】殿门，正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不属于岩浆的，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金色光芒，从那道缝隙中，温柔地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