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岛冴子没有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雪乃跟上,便转身走入一条向下的斜坡通道。空气变得沉闷,弥漫着海水,骨头,以及一种…密集亡灵聚集产生的独味味道,但雪乃并不觉得难闻。
雪乃默默跟在后面,修女袍的下摆拂过略显潮湿的甲板,她赤红的眼眸在昏暗中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桨室比想象中更为庞大开阔。粗壮的,由同巨兽肋骨般的骨质结构支撑着舱顶,两侧船壁上开设着一排排整齐的鱼骨桨孔,巨大而沉重的船桨从中延伸出去,规律地划破水面。
而真正驱动这些巨桨的,是亡灵鼠人。
它们的数量分布在桨舱内,枯瘦但有力的爪子紧紧握住长长的桨柄。
“吱,为了船长,为了鼠鼠的荣耀。”
“嘿哟,用力,把海都劈开!”
“左边第三排!跟上节奏!没吃饱吗你们这些懒骨头!”
它们眼中燃烧着幽绿的灵魂之火,一边奋力划桨,一边发出各种尖锐的嘶鸣,呐喊和互相催促的声音。
没有鼠人偷懒,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近乎癫狂的热情和力量感。它们的动作并非绝对的整齐划一,带着各自种族特有的、略显急促和琐碎的风格,但在整体上,却形成了一种高效而持续的推力,让船速保持在一个惊人的水平。
雪乃站在入口处,静静观察着。她能感觉到,在这看似混乱的呐喊和动作之下,存在着一股无形的强大意志力场,如同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约束并引导着每一个亡灵鼠人,将它们的个体疯狂汇聚成统一的强大动力源。
“它们…很亢奋。”雪乃轻声评论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这与她认知中的亡灵生物截然不同。
毒岛冴子站在她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劳作中的鼠群。“大副的意志是它们行动的准则。”她解释道,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鼠群的喧嚣,“对船长的狂热,对航行的渴望,以及它们天性中的躁动,都被引导至此,转化为最直接的动力。”她顿了顿,“在这里,疯狂并非无序,而是…另一种形态的纪律。”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只亡灵鼠人或许是因为过于“狂热”,动作变形,差点带乱了旁边的小组。立刻,附近一只看起来更为强壮的历战亡灵鼠人便发出更加尖锐的警告性嘶鸣,同时挥舞着骨质的武器,那只出错的鼠人立刻瑟缩了一下,迅速调整了动作,更加卖力地投入到划桨中。
雪乃的视线掠过那些沉默但威慑力十足的历战亡灵鼠人,又回到那大片奋力划桨的普通鼠人身上。
她注意到,即使在这种高强度且被严密监管的劳动中,一些鼠人的嘴角似乎还在无意识地翕动,仿佛在咀嚼着什么不存在的食物,或者低声念叨着含糊不清的疯狂呓语。
它们的精神无疑处于一种异常状态,但它们的行为却被完美地统合进了船只的运行体系里。
毒岛冴子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雪乃的观察,随后便转身,示意离开桨室。雪乃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在狂热与纪律间取得微妙平衡的亡灵鼠人,默默跟上。
沿着来时的斜坡向上,沉闷的空气与震耳的喧嚣逐渐被抛在身后。
当她们踏上主甲板时,视野豁然开朗,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迎面吹来,驱散了肺腑中那亡灵聚集特有的味道。
雪乃下意识地眯了眯赤红的眼眸,尽管天空并非晴朗,但相较于下层,这里的光线依旧让她需要短暂的适应,阳光照在少数裸露的肌肤上面部和双手,带来阵阵刺痛,换一个同样实力的血族,只怕已经叫出声了,但对于雪之下雪乃来说,这点痛苦和刚刚拂面的海风没什么区别。
甲板上同样有亡灵鼠人在活动,数量远比桨室要少,它们大多在进行着维护工作,擦拭着由苍白骨骼构成的栏杆,或者敏捷地攀上桅杆调整那巨大的皮质船帆。
它们的动作依旧带着鼠类特有的迅捷,但少了桨室里的那种集体性的癫狂,显得更为零散和日常。
而在船头附近,几个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是几名暗影女武神,她们没有穿着全套战甲,只是身着简便的衣服,正倚在船舷边。她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酒具,从粗糙的木杯到精致的银质角杯,里面盛满了琥珀色或深红色的酒液。她们交谈的声音不大,带着爽朗和随意,与鼠人们制造的噪音截然不同。
雪乃的目光立刻被其中一个身影吸引,正是昨天给她送过血袋的那位高大健硕的女武神,布吉拉。布吉拉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从下层走上来的毒岛冴子和雪乃。
毒岛冴子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女武神们所在的方向走去,雪乃紧随其后。
“主母好” 几位女武神看到毒岛冴子,都停下了交谈行礼问好,目光中带着尊重。她们的眼神随后都落在了毒岛冴子身后,那位穿着黑色修女袍、脖颈上戴着黑色项圈,拥有一双赤瞳的新面孔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她们能感觉到那个项圈也是戒指。
布吉拉将手中的木质酒杯从唇边拿开,粗声笑道:“呦!这不是昨天那位‘修女’吗?怎么,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这就是我和你们说那个奇怪的吸血鬼” 她的语气直接,带着北欧战士的豪迈,并无恶意,但也没有太多客套。
雪乃在毒岛冴子身侧半步的位置停下,面对布吉拉和其她女武神审视的目光,她微微低下头,双手习惯性地在身前交叠,用一种平和的与昨日在俘虏室中截然不同的清晰语调回应:“承蒙船长与毒岛前辈的指引,我已登船。昨日多谢你送达血袋。”
毒岛冴子适时地开口,声音清冷地为双方介绍:“雪之下雪乃,新任船医。” 她先对女武神们说,然后转向雪乃,“布吉拉,以及这几位,都是暗影女武神军团的成员,船上的主要战斗力量之一。”
“船医?” 一位留着金色短发的女武神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雪乃,“看你的样子……倒是挺特别的。希望你的医术和你这身打扮一样,能给人带来点惊喜。”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调侃,但眼神深处是战士对新同伴能力的本能评估。
雪乃抬起眼,赤瞳平静地迎向对方的目光。“我会尽我所能,履行船医的职责。” 她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调侃而动摇,语气依旧平稳。
布吉拉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对毒岛冴子说道:“厨师长,看来船上终于有个正经的治疗者了?下次训练场要是断了胳膊腿儿,是不是不用等它自己慢慢长好了?” 她的话引得旁边几个女武神发出一阵低笑。
毒岛冴子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直。“这你要问雪乃船医本人。” 她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同时也给了雪乃一个融入对话的机会。
雪乃感受到目光再次聚焦到自己身上,她轻轻吸了口气。“若诸位在训练或战斗中有所损伤,我自当尽力。”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根据我的初步了解,诸位似乎拥有暗影重塑的能力?”雪乃看过了咫尺天涯的面板自然知道这些。
那位金发女武神笑了起来:“哈哈,没错!不过重塑需要时间,而且刚回来的时候可是虚弱得很。如果有办法能让我们少‘死’几次,或者更快恢复,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其他女武神也纷纷点头,显然对一位可靠的治疗者抱有期待。
布吉拉更是直接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胳膊:“我这身板,一般的小伤自己就能扛过去,不过要是真有麻烦,到时候可别嫌我血脏啊,修女船医。”
听着布吉拉直白的话语,雪乃轻轻摇了摇头。“血液本质上是生命力的载体,并无洁净与污秽之分。” 她陈述道,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近乎自语,“……惟独出口的,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这才污秽人。”(注1)
这突然插入的经文让热闹的气氛稍微凝滞了一瞬。几位女武神互相看了看,表情有些古怪,但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和厌恶,更像是对这种说话方式感到新奇。
毒岛冴子适时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好了,参观继续。” 她对女武神们微微点头,然后看向雪乃,“她们是值得信赖的战友,以后你会熟悉起来的。”
雪乃也对着几位女武神再次微微躬身,然后跟上毒岛冴子的脚步,离开了船头区域。身后传来布吉拉压低声音的疑问:“她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心里脏吗?” 以及另一个女武神的低笑和解释。
雪乃默默跟在后面,感受着海风拂过袍角,耳边听着鼠人们劳作的呢喃、女武神们隐约的谈笑、以及风吹帆缆的声响。这艘船,比她想象的……更加“鲜活”,也更加复杂。她脖颈上的项圈传来微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与归属。
“她们原先是来自阿斯加德的女武神,你看了戒指面板应该也知道,至于阿斯加德你知道北欧神话吗?”毒岛冴子试着为雪乃更详细的介绍这支军团。
“我知道北欧神话,也了解《漫威》的剧情。”雪乃知道毒岛冴子的目的,于是回应道。“而且我也知道《校园默示录》和《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雪乃进一步进行了补充。
雪乃的话音刚落,毒岛冴子便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紫色的眼眸直视着雪乃那双赤红的瞳孔。海风吹拂,扬起她几缕紫色的发丝,也吹动了雪乃黑色修女袍的兜帽边缘。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只有风声和海浪声作为背景音。
走在前面的毒岛冴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的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而冷静,清晰地陈述:
“我不是她。”
这五个字,掷地有声。,过去那个在死体末世中失去一切,内心封闭的少女早已割舍。而残留下的遗憾,也已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得到了弥补与释然。
现在她是疯狂冒险号的厨师长,是傅坤泽的恋人之一,是手握利刃的末日剑豪,这才是她此刻真实的定义。
雪乃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赤红的眼眸深处,并非被质疑的慌乱,而是沉淀下的、与外表年龄不符的冷静与了然。她轻轻颔首,用同样清晰平稳的语调回应:
“我是她,但我和她不一样。”
她微微抬起下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脖颈上的黑色项圈更加显眼。她没有急于解释,而是让自己的话语在风中清晰传递:
“我拥有雪之下雪乃的记忆,认知,以及……那份未能守护重要之人的悔恨与罪责。”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量,赤瞳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楚,那是属于她个人的无法磨灭的烙印。“这份罪,我会背负,直至它被清偿,或者我彻底湮灭。”
“但是,”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多了一份属于经历者的沉稳与淡然,“我并非你认知中那个仅限于校园与青春烦恼的她。我经历过父母在眼前为我和姐姐开辟生路的决绝,见证过姐姐在亚空间裂缝中为我推开生路的微笑,也曾在主神空间的残酷任务中挣扎求生,更亲手结束过生命,无论是敌人,还是被迫转化的同伴。”
她的目光扫过甲板上忙碌的亡灵鼠人和远处豪饮的女武神,最后回到毒岛冴子脸上。
“我或许不擅长以利刃斩敌,对于战斗的理解远不如你深刻。但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次数,未必就少。我理解伤痛,理解死亡,更理解如何从它们手中抢夺生命。”
她的话语没有炫耀,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治疗,并非仅仅是抚平伤口。它是对抗消亡的过程,是另一种形式的搏杀。在这方面,我自信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她微微停顿,修女袍的袖口中,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感受体内那股融合了血族暗影与生命治愈的力量。
“所以,毒岛前辈,请不必以对待新晋者的眼光看待我。我清楚自己登上的是一艘怎样的船,也明白船长是何等存在。我站在这里,是选择,也是归宿。我会履行船医的职责,以我的方式,为这艘船,以及船上的所有人,贡献我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