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迅速将数道符箓拍在漆黑的笛身。青玉笛在她袖中震颤,那股被强行封入的戾气左冲右突。她感到刺骨冰冷正顺着经脉蔓延。 朱温仍盯着下游方向的黑暗,噬血刀低鸣不止。他周身散逸的金色煞气与刀身血纹相互呼应,明灭不定。 “你的血……”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清晰少许,但依旧沙哑破碎,眼底金色虫影剧烈窜动,“引来了东西。” 话音刚落,破空声撕裂寂静。一道血红刀芒自朱温手中劈出,并非斩向虚空,而是猛击身旁的地下河水面! 轰隆!水面炸开,三丈高的水幕冲天而起,浑浊水浪裹挟着河底淤泥四散飞溅。几乎就在同时,密集的弩箭穿透水幕,哆哆哆地钉入他们刚才所站立的岩石,尾羽剧颤。若非朱温劈出水幕阻挡了第一波箭矢的直射轨迹,两人已被扎成刺猬。 水幕哗啦落下。远处,火把的光芒连成一条蜿蜒扭动的长龙,正迅速顺着河道逼近。沉重的马蹄声踏碎水浪,金属铠甲摩擦碰撞,发出整齐而压抑的铿锵之音。河水被纷纷踏入,映出跳动的火光和一片冰冷的秘银寒光。 那是一队重甲骑兵,人马皆覆秘银重甲,连战马的面甲都铸造得一丝不苟。铠甲上蚀刻着繁复的唐宫禁卫纹章,但在心口位置,却额外镶嵌了一枚暗沉的玄色晶石。骑兵们手持特制的破甲弩,腰间挂着符文长剑,沉默地压来,杀气森然。 “秘银甲……”玄音心头一沉。这种掺了特殊陨铁的金属对玄气有着极强的压制和干扰作用,造价无比昂贵,向来只装备拱卫长安天子的最精锐禁军。如今竟出现在这里,专为追杀而来。 朱温喉咙里发出被激怒般的低吼,那不是人声,更似困兽咆哮。他手中的噬血刀仿佛活了过来,刀身血纹疯狂流转,竟与远处那些秘银铠甲表面掠过的一层微弱辉光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嗡嗡嗡——刺耳的共振声响起,周遭的空气开始震颤。 水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血色水珠,如同露水般凭空凝结,漂浮而起,将双方之间的河面渲染得一片诡异猩红。这是噬血刀被秘银铠甲内含的天罡正气所激,自主引发的煞气异象。 骑兵阵型微调,中间分开,一名队正策马前行几步。他目光扫过朱温,最后落在玄音身上,冷硬开口:“奉敕令,缉拿戕害禁军、私通妖孽之术士玄音!阻挠者,格杀勿论!”他显然将朱温异状归结为玄音驱动的“妖术”。 玄音指尖冰冷。青玉笛内的戾气躁动得更厉害,与外界的秘银压制力、噬血刀的煞气共振内外交攻,让她经脉如被针扎。她看到朱温握刀的手指节发白,皮肤下的金色纹路愈发明亮,混乱与暴虐的情绪在他眼中积聚,眼看就要再次失控。 一旦朱温彻底暴走,与这支精锐禁军死战,后果不堪设想。他或许能斩杀数人,但必然惊醒噬血刀内更深的邪魂,届时…… 玄音来不及细想。她猛地将残损的青玉笛凑到唇边,顾不上脏腑灼痛,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玄气。 笛声呜咽,不成曲调,却尖锐刺耳。青色音波不再是柔和的屏障,而是凝成一道厚重的弧形冰墙,轰然砸落在河面之上,恰好横亘在冲来的骑兵队前方。冰墙极厚,内部冻结了无数浪花,在火把下反射出刺目光芒。 战马受惊,希律律嘶鸣,冲锋阵型顿时一滞。弩箭射在冰墙上,凿出无数冰屑,却未能立刻洞穿。 那队正吃了一惊,随即厉喝:“破冰符!” 几名骑兵迅速从鞍袋取出黄色符箓拍在弩箭上,箭镞当即燃起赤焰。 玄音气息紊乱,放下玉笛,袖中手臂难以抑制地颤抖。冰墙耗费了她最后的气力。她选择阻敌而非反击,已是权衡后的无奈之举。 就在这时,她目光无意间扫过光滑如镜的冰墙面。冰面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发丝沾湿贴在颊边,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一双眼瞳,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浓稠的漆黑,不见半点眼白! 仿佛有冰水浇头灌下。地煞侵蚀!是刚才强行吸纳祭司尸骸戾气的反噬,此刻在秘银压制和外界煞气刺激下骤然显现。 冰面中的漆黑瞳孔,冷冷地与她对视。这一幕,与师门秘境中那幅预示不祥的“祭坛幻象”石刻悄然重叠。幻象里,那位最终堕入魔道、以身祭煞的先祖,在最终时刻,也是一双这样的漆黑之眼。 “……!”玄音猛地闭眼再睁开。冰中倒影依旧。 骑兵的破冰弩箭已搭上弦,赤焰灼灼,瞄准了冰墙最薄弱的几点。朱温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噬血刀上的血珠沸腾般跳动,他迈前一步,似是下一秒就要挥刀斩破冰墙,主动迎战。 “朱温!”玄音急喝,声音因力竭而沙哑,“别动!” 朱温动作一顿,金色瞳孔转向她,混乱中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那队正高举右手,正要挥下下令放箭。 陡然间,一股无形的、远比秘银压制更阴冷沉重的力量悄然降临。所有火把的光芒同时一暗,仿佛被某种东西吞噬了光热。骑兵们的战马不安地踏着步子,连他们铠甲表面流转的微光都黯淡下去。 在场所有人,包括几近失控的朱温,都感到心头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眼睛毫无感情地凝视着。 玄音骤然抬头,循着那感知望去。在骑兵队伍后方的阴影里,河水幽暗之处,空气微微扭曲,凝聚成一道极淡极模糊的虚影。看不清面目,只隐约辨得出人形轮廓,穿着宽大袍服,如同水中的倒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虚影没有任何动作,却有一股冰冷的意念扫过战场,在玄音那双漆黑的眼睛上略作停留。 骑兵队长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那道虚影却已无声无息地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冰墙传来碎裂的咔嚓声,第一支破冰弩箭已深深扎入冰层,裂纹蔓延。 朱温突然猛地转头,不再看骑兵,也不再看玄音,而是死死盯住下游远方最深沉的黑暗,鼻翼翕动,仿佛嗅到了更危险、更吸引他的气息。他喉结滚动,挤出几个字:“……不止……他们……” 他话音刚落,下游的黑暗里,真的传来另一缕极细微、却让玄音寒毛直竖的笛声。那笛声幽咽曲折,调子古老诡谲,与她师承的青玉笛法截然不同,充满了蛊惑人心、牵引戾气的阴冷。 前有秘银禁军破冰在即,下有诡异笛声搅动煞气,身侧是濒临失控的朱温,而她自己,眼底的漆黑正缓慢而坚定地蔓延。 玄音的手指深深陷入袖中,握紧了那支滚烫又冰冷的青玉笛。冰墙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像一张逐渐张开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