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祸事过后,刘兰虽得救却落下心病。每夜惊梦难眠,任多少丫鬟婆子守着都不顶用,偏生只爱黏着朱慕。可这丫头虽看着稚气,按当朝习俗已到及笄之年。朱慕既要暗中查探襄阳城防,身边总带着个闺阁 实在不妥。
这日朱慕提议带她散心,谁知街市上的人潮反令她更畏缩。四人转到茶楼歇脚时,老道提议变个戏法给她解闷。
听说要看戏法,少女顿时来了精神,杏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老道便向茶博士借来麻绳,在门前空地上摆开场子。本着物尽其用的心思,又让小和尚借了面铜锣招揽看客,顺道挣些盘缠。
这才引出方才绳梯登天的奇景。
老道士笑眯眯地招呼小和尚:徒儿,你不是总说自己本事大吗?为师年纪大了,这登天的活儿就交给你啦!
说着就把绳索往小和尚手里塞。小和尚挠挠头:师父,这绳子细得跟头发丝似的,万一断了,徒儿可就成肉饼啦!
傻孩子,为师施过法的!老道士拍着胸脯保证,要是摘到仙桃,不但路费有着落,为师还给你说门亲事!
围观众人哄堂大笑,和尚娶亲可真是新鲜事。小和尚装模作样地哆嗦着攀上绳索,转眼就消失在云层里。
一声,一个红艳艳的桃子落在地上。老道士高举仙桃吆喝:蟠桃现世,价高者得!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最后被个胖商人以一百五十两买下。老道士叮嘱:趁鲜吃,仙气不等人呐!
胖子狼吞虎咽,汁水四溅:甜!真甜!不愧是天上仙果!围观者纷纷咽着口水。
茶楼上的朱慕暗自好笑:什么新鲜仙桃,分明是用硝石制冰保鲜的普通桃子。这老道不愧是江湖老手,连卖艺都这么讲究。原本在襄阳用不着这招,如今为了治刘家 的心病,倒把看家本领又使出来了。
众人艳羡地望着胖子大快朵颐,有人馋得直咽口水,高声嚷道:道长,不是说有三颗仙桃吗?剩下两颗呢?
老道士突然神色骤变,仰天哀叹:坏了!我那徒儿迟迟未归,莫非露了馅?
话音未落,悬在空中的绳索骤然坠落。老道惊呼:大事不好!定是蟠桃园的守卫斩断绳索,徒儿危矣!
只见血淋淋的物件应声而落。
众人细看竟是那小沙弥光溜溜的头颅,顿时惊叫四起。
老道抱起头颅嚎啕大哭:苦命的徒儿啊!就为挣几个盘缠钱,竟害你丢了性命!
紧接着残肢断臂纷纷坠落,老道的哭声愈发凄厉。
他边哭边取出木匣,将尸块逐一收敛。合上匣盖后对围观者作揖道:诸位,贫道的徒儿遭此横祸,蟠桃是没了,都散了吧。
见老道哭得悲切,众人纷纷解囊。那个独享仙桃的胖子最为阔绰,掷出五两雪花银。几个富户盯着胖子,眼里直冒酸水——早知仙桃仅此一颗,就该不惜重金买下。
老道拾完银钱,抱着木匣匆匆隐入巷弄。人群虽散,这桩奇谈却成了市井新料。
朱慕头疼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姑娘,心里直嘀咕:这牛鼻子,变个戏法都不会挑喜庆的!
大叔,小和尚真的......刘兰带着哭腔问道。
假的假的,都是戏法!朱慕连忙哄道,走,带你见活蹦乱跳的小和尚去。
穿过几条巷子,果然看见老道士和小和尚在馄饨铺前招手。刘兰顿时破涕为笑,使劲挥舞小手。
朱慕瞅着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又看看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出家人长这么俊,这不是造孽么?
大叔,我们快过去吧。刘兰红着脸催促。
走着!让那和尚...咳,让小师傅请你吃馄饨。
二人迈进店铺时,巷口闪过一道鬼祟身影,阴鸷的目光在刘兰身上打了个转,旋即消失无踪。朱慕对此浑然未觉。
来人并非冲他而来,且实力低微,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咦,你怎么哭了?小和尚指着刘兰,满脸疑惑。
刘兰慌忙拭去泪水,脸颊微红:我以为你真的......
不是说了是戏法吗?观众不知情,你该明白的。小和尚直白地说道。
朱慕暗自摇头,这般不解风情,若在现代怕是难觅良缘。
我...我一时忘了,看见你那样就忍不住......
小和尚正要追问,朱慕一掌拍在他肩上:行了,快吃你的馄饨吧。
朱慕注意到刘兰哭过后,眉间愁云似乎散去了些。或许该让小和尚多几回?
用罢馄饨,四人继续闲逛,却很快被迫中断——老道和小和尚被人认出来了。
你...你不是已经...路人惊恐地指着小和尚,踉跄后退,扑通跌入河中。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人群 动间,朱慕拽起小和尚就跑,另一手拉着小姑娘。老道孤零零地在后面追赶,道冠歪斜。
咯咯咯...小姑娘突然笑个不停。
小和尚满脸困惑,老道士气喘吁吁地喊着:等等老道!
街巷中,驼背大汉拖着两个孩子飞奔,一个笑靥如花,一个愁眉苦脸,身后跟着披头散发的老道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回到刘府,刘兰终于止住笑声。
总算到了,朱慕说道,这几日小和尚就别出门了,毕竟你现在是个。
噗嗤...咯咯咯...一句话又戳中小姑娘笑点。
小和尚暗自嘀咕:这姑娘莫不是魔怔了?
府里的下人们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开怀大笑的大 ,个个脸上写满诧异。
自从那场变故后,大 何曾这般痛快笑过?莫非出门散心竟有如此奇效?
......
夜色笼罩襄阳城,达鲁花赤府内灯火摇曳。
可有什么发现?大 轻声问道。
张黑子挠着头皮回答:都翻遍了,这府里能去的地方都查过,没找到任何蹊跷之处。
见大 神色黯然,张黑子提议:要不三更时分,我去那些禁地再探探?
不必了。大 摆手道,毕竟是别人府邸,若被发现反倒难解释。
她取出那张泛黄的羊皮纸,端详片刻后苦笑:看来这藏宝图是假的。也是,哪有把整座宅子都标成宝藏,却连入口都不标注的道理!
说着将羊皮纸掷于地上,转头对昏昏欲睡的小丫鬟说:柳儿,你不是念叨那小和尚么?明日我们去刘府拜访。
小柳儿顿时来了精神:真的?等等!谁、谁说我想那小和尚了!
大 忍俊不禁:既然不想,那便不去了。
小柳儿撅起嘴: 净会捉弄人!我就是觉得那小和尚怪有趣的,比寻宝好玩多了。
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不想去!要去!
......
黄山县外尸横遍野,城墙上血迹未干,喊杀声震天动地。
登城了!郭天叙激动得直捶掌心。
短短两日便攻下黄山县,定要让父亲瞧瞧,他郭天叙的本事绝不输给朱重八那个乡巴佬!
弟兄们杀啊!破城之后重重有赏!郭天叙挥刀呐喊,身子却纹丝不动,只催促最后的亲兵往城头冲锋。
随着红巾军源源不断涌上城头,守军渐渐支撑不住。
顶不住了!
投降!别杀我!
城头抵抗渐弱,持械站立的官兵所剩无几。郭天叙环顾四周,得意地望着孙德崖和赵钧用的部队。
看见了吗?这就是濠州少主的手段。爹啊,您老就安心养老吧,濠州军有儿子足矣!
两侧兵马开始移动,无数道目光投来,郭天叙觉得那分明是钦佩的眼神。
城头上,他的部下已向城内杀去。
不多时,黄山县的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
濠州城内无人察觉郭天叙已被赵钧用联合孙德崖的部众团团围住,即便有人看见,也只当是寻常护卫。
同属濠州红巾军,众人护卫大公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唯独被困在 的郭天叙察觉异样,周遭兵卒眼中全无恭敬,几名将领嘴角甚至挂着讥讽。
你们...意欲何为?郭天叙声音发颤。
郭大公子,得罪了。
赵钧用心腹猛然出手,刀鞘重重砸在郭天叙额角。
郭天叙应声倒地,昏死过去。
......
襄阳城达鲁花赤府内,艾力达正展阅大都密函。
此信出自哈麻之手,命其截断脱脱大军粮道,严控襄阳粮仓,绝不容一粒米流入脱脱军中。
显是脱脱连战告捷令哈麻惊惶,宁纵反贼得势,也不愿政敌重返朝堂。
艾力达初时踌躇,转瞬决断。
这些时 借哈麻之势,已对亲附博罗的襄阳豪族下手,既剪除政敌羽翼,亦遂己私欲。
金银 ,向来是他心头所好。
既已树敌,唯有死心追随哈麻,方有活路。
元至正十三年,大汉元年三月廿二,濠州城。
郭子兴于内宅见到爱子。
我儿伤着没有?郭张氏抚着郭天叙脸上淤青,心痛难抑。
郭天叙形如槁木。
外伤尚轻,可壮志凌云时遭人戏耍跌落尘埃,这锥心之痛远胜皮肉之苦。
病榻上的郭子兴瞥过儿子,漠然闭目。毕生心血尽付东流,大限将至,麟儿又不争气,生亦何欢?
父亲,孩儿知错了。郭天叙扑通跪地,涕泗横流。
郭子兴面颊微颤,欲言又止,终是沉默。
父亲!我们尚可挽回!召朱重八归来,或寻朱慕相助,必能脱困!郭天叙膝行上前,在父亲耳畔急呼。
郭子兴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涣散地望着房梁,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呵,太迟了。
爹,还不算晚!
郭子兴冷哼一声:那你打算让谁去送信?这屋子四周全是孙德崖的人。
正说着,房门突然被推开,孙德崖带着几名士兵大步走进来。
郭张氏转头看见来人,脸色骤变,厉声骂道:孙德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郭待你亲如手足,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孙德崖闻言冷笑:嫂子这话可不对。自从攻下濠州,郭大哥可没少打压我们这些老兄弟。老郭,你说是不是?
郭子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