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静默片刻，接着说道：江西之事尚可暂缓，待脱脱入局还需些时日。倒是濠州这边，需提早谋划，断了陈友谅的退路。
有理！朱慕略作思索，当即拍板，就依刘伯温之策行事，大方向不变，细节由胡惟庸与刘伯温共同商议，完善后再呈报于我。
众人散去。
途中，胡惟庸满脸堆笑地迎向刘伯温，恭敬道：刘大人，方才会上若有冒犯，还望海涵，在下只是就事论事。
刘伯温淡然一笑，拱手回礼：胡大人言重了，皆为汉王效力，何来怪罪之说。
哈哈，刘大人果然宽宏。不知今夜可否赏光寒舍，共商完善之策？
自当赴约。
恭候大驾。
岂敢。
告辞！
告辞！
望着胡惟庸远去的背影，刘伯温心中暗忖——
一只笑面虎。
…………
濠州。
孙德崖踏出元帅府，脸上仍带着愤懑：郭子兴究竟打的什么算盘？陈友谅的条件已够优厚，他还在磨蹭什么？
赵钧用四下张望，凑近低语：孙兄，你说郭子兴是否另有盘算？
此话怎讲？孙德崖疑惑。
赵钧用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随即笑道：郭子兴的病怕是难愈，时日无多。若他应下陈友谅，你我领军入江西，统兵者会是谁？
自然是你我二人。
正是！就凭郭天叙那废物，岂能担此重任？
届时我赵钧用必以孙副帅马首是瞻，江西之地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
孙德崖抚须不语，心中暗忖：郭天叙那小子也配与我争锋？
赵钧用继续道：郭子兴若在，凭其威望无人能撼。可他若死了呢？
孙德崖猛然一惊——若郭子兴一死，濠州军权尽归己手，再得江西之地……
到那时，疆土辽阔，说不定还能效仿朱慕，尝一尝称王称帝的滋味。
孙德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不过——
赵钧用话锋一转，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孙德崖正听得起劲，忽见赵钧用话锋一转，急忙追问。
赵钧用暗自得意，慢悠悠道：“不过嘛，就怕郭子兴来一招釜底抽薪。”
“啥？啥釜底抽薪？赵钧用，你倒是快说清楚！”孙德崖急得直跺脚。
赵钧用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孙兄，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我那儿，咱们边喝边聊。”
孙德崖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还站在元帅府门口。
“走走走，赶紧去你那儿！”
……
“汉王，昨夜刘伯温去了胡惟庸府上！”
“两人饮酒闲谈，说了些话。”
锦衣卫的禀报传来，正在用膳的朱慕放下筷子，微微一笑：“他俩不是一向不合吗？”
“昨夜胡惟庸与刘伯温交谈时提到……”
锦衣卫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仿佛亲耳所闻。然而当时在场的，除了刘伯温与胡惟庸，只有各自的心腹小厮。
能跟在二人身边的小厮，必定是极为信任之人……
细思之下，令人心惊！
朱慕对锦衣卫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却也暗自警惕——
这锦衣卫如同一头猛兽，若不加以约束，只怕日后反噬自身。
前车之鉴，他铭记于心。
但这样的监察机构绝不能废除，此事必须写入祖训，否则后世子孙若自断耳目，难免沦为朝臣傀儡，徒留无能狂怒。
（另，所谓“君王死社稷”实非本意。他本欲南巡，奈何朝臣无人愿为其背锅——肯为他担责的大臣早已被他诛尽。
最终困守京城，自尽而亡。
性情刚烈，宁死不降，深知即便苟活，亦将受尽屈辱。
死前曾鸣钟召集群臣，却无一人前来。愤然道：“诸臣误朕！二百七十七年江山，毁于奸臣之手！”
他归咎于臣子不忠。
然而，闻其死讯，殉国者众，如：
大学士范景文及其妻妾；
户部尚书倪元璐阖家十三口；
……）
左都御史李邦华；
副都御史施邦昭；
大理寺卿凌义渠；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与其妻何氏、子孟章明、媳万氏；
左谕德马世奇及妾朱氏、李氏；
左中允刘理顺与妻万氏、妾李氏、子及仆婢十八人；
太常寺少卿吴麟征；
左庶子周凤翔及二妾；
检讨汪伟与妻耿氏；
户部给事中吴甘来；
御史王章；
御史陈良谟与妾时氏；
御史陈纯德、赵馔；
太仆寺丞申佳允；
吏部员外许直；
兵部郎中成德及母张氏、妻张氏、子；
兵部员外金铉与母章氏、妾王氏、弟錝；
光禄寺署丞于腾蛟及妻；
新乐侯刘文炳与祖母、弟；
左都督文耀及妹、子孙十六人；
驸马巩永固与乐安公主及子女五人；
惠安伯张庆臻全家；
宣城伯卫时春阖门；
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指挥同知李若珪，千户高文采一家十七人；
顺天府知事陈贞达，副兵马司姚成；
中书舍人宋天显、滕之所、阮文贵；
经历张应选；
阳和卫经历毛维、张儒士、张世禧及二子，百户王某；
顺天府学教官五人，名佚；
长州生员许琰；
等人。
诸臣皆随 殉难。
孟兆祥守正阳门而亡，王章、赵馔骂敌而死。范景文、申佳允、刘文炳、卫时春投井；金铉、滕之所、阮文贵、张应选沉御河；施邦曜服毒，凌义渠自缢，巩永固及乐安公主、张庆臻 。余者皆自缢。
彼等宁随 赴死，亦不愿为 担责，岂有自弃之意？究其根源，谁之过欤？
（诸君，金陵城。
汉王府。
朱慕知刘伯温访胡惟庸，遣退锦衣卫，暗思是否该收紧锦衣卫之权。
实则朱慕未令锦衣卫窥探臣僚私隐，虽于重臣身侧布暗哨，然事无巨细皆察，终非善策。
朱慕心中早有盘算，这些暗线在大臣安分守己时，他并不打算轻易启用。
他与三哥截然不同，没有那般强烈的窥探欲望，连大臣的闺房私事都要过问...想必是源于内心深处的自卑与不安。
三哥赋予锦衣卫的权力实在过大，不仅可凭传闻上奏，更兼有巡查缉捕之权，还执掌刑狱事务——这等于集警探、判官、行刑者于一身，权柄滔天。
幸而朱元璋晚年察觉不妥，下令销毁锦衣卫刑具，将囚犯移交刑部；同时规定所有案件归三法司审理，裁撤了锦衣卫。
若是由仁厚的朱允炆继位，锦衣卫恐怕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可惜燕王篡位，朱棣得位不正，比他父亲更为多疑，于是重启锦衣卫，赋予的权力甚至超过洪武年间。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锦衣卫成了令大明官员闻风丧胆的存在！
朱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出这头猛兽。
他已在思量如何敲打洪庆峰。
过分窥探大臣隐私易致人心惶惶，他必须遏制洪庆峰的这股歪风，不能重蹈大元黑冰台的覆辙。
他深知，大元黑冰台常借大臣隐私要挟勒索，甚至利用不可告人之事操控大臣谋利。
这黑冰台实在猖狂至极，几乎失去控制。
在大都时，朱慕的锦衣卫与黑冰台多次交锋，互有胜负。
当晚，刘伯温与胡惟庸便将完善后的计划呈递朱慕。
朱慕阅毕，立即下令锦衣卫配合执行。
......
濠州。
赵钧用府邸。
孙德崖捻起一粒花生米抛入口中，又抿了口酒，这才惬意道：老赵啊，你助我，我绝不亏待你。他日我若登基称帝，你便是一人之下！
不敢当，我赵钧用有自知之明，甘愿为兄长效犬马之劳。
罢了罢了，这些暂且不提，总之我定不负你。你快说说，如何对郭子兴釜底抽薪？
孙德崖不耐烦地摆手。
赵钧用暗自冷笑，这还未就如此不堪，日后不才怪，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赵钧用定了定神道：孙兄细想，郭子兴命不久矣，以他护短的性子，岂能不替儿子谋划？
不错，但这与釜底抽薪有何干系？孙德崖不解。
“自然有关联。郭子兴必定是想传位给他儿子，否则怎会将朱重八逐出？但他那儿子不成器，如何担得起濠州红巾军的重任？”赵钧用冷笑道。
“确实不堪大用！”孙德崖怒拍桌案，“郭天叙那小子既无统兵之才，又缺治政之能，身边尽是谄媚之徒。濠州红巾若落在他手里，岂不毁于一旦！”
“正是此理！”赵钧用眯起眼睛，“郭子兴心知肚明，定会为他儿子寻个靠山。”
“靠山？”孙德崖先是一怔，继而骇然，“莫非是朱慕？”
“方圆百里，唯有虎王朱慕能镇得住场面。若郭子兴临终前让郭天叙带着濠州红巾归附朱慕，孙大帅还有立足之地么？”
见孙德崖神色阴晴不定，赵钧用暗自冷笑。
良久，孙德崖咬牙道：“绝不能让郭子兴拿大伙的心血做人情！赵兄可有良策？”
赵钧用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斩首的手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孙德崖浑身剧震，死死盯着赵钧用，最终沉默离去。
当夜，赵钧用移驻军营。
军帐内，赵钧用与青年将领对坐。
“陈友贵将军，我已按约定行事，望令兄信守承诺。”赵钧用沉声道。
陈友贵举杯笑道：“赵大帅放心，家兄既答应助你夺取濠州红巾，绝不食言。不过大帅也需依约驰援黄山县。”
“取道铜陵恐生变故，毕竟那是朱慕的地盘......”
“无妨，可绕道池州。”陈友贵眼中精光闪动，“如今家兄已压制徐寿辉，请大帅相助只为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