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验收测试,被安排在基地深处一个守卫森严、墙壁加厚、铺着防静电地板的大厅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冰水来。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烟草、旧皮革和精密仪器散热孔吹出的、带着特殊臭氧味的混合气息。基地的主要领导、相关领域的专家顾问、以及“利箭”项目总师办的成员悉数到场,泾渭分明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表情严肃。魏工早早地就坐在了代表电子管计算机的那台庞然大物旁边,那机器几乎占据了大厅的一个角落,机柜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拇指粗的电子管和令人眼花的指示灯,启动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和炽热温度,仿佛一头随时会咆哮的钢铁巨兽。魏工的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不时瞥向晶体管计算机方向的余光,泄露了他内心那份“等着看好戏”的笃定。
当那台体积仅相当于两个并排的行李箱、外壳喷涂着军绿色哑光漆、运行起来只有轻微风扇气流声的晶体管计算机,被小心翼翼地推上来,与电子管计算机并排摆放时,现场立刻响起了一阵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哗然和窃窃私语。体积和视觉上的巨大反差,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认知。
“安静!”雷大校沉声喝道,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测试正式开始。模拟“利箭”在整个飞行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最复杂、最极端、计算量也最大的弹道优化、多目标识别与规避、以及末端制导修正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通过高速纸带读入机,同时涌入两台机器。
电子管计算机立刻发出了更加沉重、仿佛不堪重负的咆哮,庞大的散热风扇疯狂嘶吼起来,试图带走巨量的热量,面板上成百上千的指示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闪烁,巨大的示波管屏幕上,光点组成的曲线艰难而缓慢地爬升、跳动。运算进度条像得了便秘一样,半天才蠕动一小格。更糟糕的是,在计算负荷达到峰值时,机器内部突然传来“噗”一声轻响,紧接着某个区域的指示灯猛地暗了下去,屏幕上的波形剧烈抖动、扭曲,出现了大片的雪花和乱码!
“过热保护!三号运算单元宕机!”操作员惊慌地喊道。
现场一片低呼!工作人员慌忙拿着专用的冷却风机冲上去,对着发热区域猛吹,手忙脚乱地尝试复位。折腾了将近五分钟,机器才勉强恢复运行,但速度明显又慢了一截,屏幕上依旧残留着些许干扰条纹。
反观晶体管计算机,运行依旧平稳得令人难以置信,只有机箱尾部风扇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沉稳的呼吸。示波器屏幕上,代表着数据流的光点如同疾风暴雨般密集而有序地刷新,速度快得几乎形成了一片连续的光带。在规定测试时间刚刚过半的时候,它就已经完成了全部计算任务,主动进入了待命状态,屏幕清晰地显示出“任务完成,结果就绪”的绿色字符。
结果输出,比对。晶体管计算机的计算结果,与理论预估值完美契合,误差远低于设计要求。而电子管计算机的结果,不仅耗时长了近一倍,还因为中间的死机和稳定性波动,出现了几处虽然微小、但在实际任务中绝对不允许存在的系统性偏差。
高下立判,胜负已分!性能上的碾压,是如此的彻底和毋庸置疑!
雷大校看着手中两份截然不同的测试报告,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难以掩饰的、灿烂的笑容。他大步走到那台小巧的晶体管计算机前,如同欣赏一件倾注了心血的绝世艺术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金属外壳,感受着其内部平稳运行带来的微弱振动。
魏工的脸色,则由最初的镇定,转为涨红,再由红转为煞白,最后变得一片铁青。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点可以质疑的技术细节,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颓然地、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瘫软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之前所有的傲慢、质疑和嘲讽,此刻都化为了最响亮的耳光,无情地、反复地抽打在他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