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总算有了点模样。灰尘扫掉了,破烂清走了,窗户虽然还是漏风,但至少透亮了。王铁柱不知从哪儿搞来几张半旧的世界地图和电路原理图,贴在斑驳的墙上,算是添了点“科研气息”。刘思敏带着女同志,用旧报纸细心地糊了几个文件盒,把带来的有限资料分门别类放好。
大家刚坐下,准备喘口气,商量下一步咋弄,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人影堵在了那儿。
来人瞧着五十多岁,个子不高,但身板挺得笔直,像棵扎手的老松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戴帽子,花白的寸头根根直立。脸是古铜色的,皱纹像是用刻刀划出来的,尤其那两道浓眉,紧紧拧着,下面一双眼睛,没啥温度,扫过来的时候,跟探照灯似的,看得人心里发毛。他手里没拿东西,就那么背着手站着,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根针都能听见。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给镇住了。
陆知行站起身,心里猜到几分,走上前:“您好,您是?”
“吴震宇。”来人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没啥起伏,“院总工。”
果然是这位“铁面总工”。陆知行来之前就听说过,吴震宇是扛过枪、打过仗的老革命,后来被送到苏联学过技术,是院里技术上的“定海神针”,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古板,尤其看不惯花里胡哨、不切实际的东西。
“吴总工,您好!我是新调来的陆知行。”陆知行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吴震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才伸出手,跟他轻轻一握。那手,粗糙,有力,像是老树皮。
“嗯,听说过。”吴震宇松开手,背着手,踱步走进来,眼睛跟雷达一样,扫过刚刚收拾出来的“实验室”,“动作不慢。”
他走到一张用课桌拼成的“工作台”前,手指在桌面上抹了一下,看了看指尖——还好,刘思敏她们擦得够干净。
“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吴震宇转过身,面对着陆知行,开门见山,“你们在下面所里搞的那个‘争气机’,汇报材料我看过。想法,是好的。胆量,也不小。”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像锤子砸下来:“但是!这里是第七研究院!不是你们那个小池塘!国家把资源投到这里,是要见真章,出实货的!不是让你们拿着宝贵的外汇,去搞那些听起来玄乎、还不知道能不能落地的‘未来技术’!”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陆知行:“晶体管?集成电路?陆主任,你知不知道现在国际上,这东西也才刚冒头?风险多大?成本多高?咱们国家现在什么家底?饭都吃不饱,有多少钱给你们去试错?嗯?”
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整个屋子的人都喘不过气。王铁柱脸憋得通红,想反驳,被刘思敏死死拽住衣角。
陆知行心里也沉了一下,但他脸上没露怯,迎着吴震宇的目光,平静地回答:“吴总工,您说的困难,我都清楚。正因为家底薄,我们才更要想办法,走一条效率更高、未来更有希望的路。跟在别人后面捡剩饭,永远吃不饱,还会一直挨饿。”
“效率?希望?”吴震宇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冷笑,“拿什么保证?就靠你笔记本上画的那些图?靠你们这几个人?陆主任,搞科研,不是写小说,光靠想象不行!要脚踏实地!现在院里最要紧的任务,是吃透现有的技术,把仿制苏式计算机的稳定性提上去,解决国防和工业的燃眉之急!这才是正路!”
他用手重重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不管你在下面所里有多风光,到了这儿,就得按院里的规矩来!资源,要优先保障重点项目!你们这个新摊子,先搞搞理论研究,打打基础,别好高骛远!”
说完,他不再给陆知行辩解的机会,目光再次扫过屋子里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的年轻人,哼了一声,转身,迈着军人特有的沉稳步伐,走了。留下满室的压抑和一股子硝烟味儿。
“我的老天爷……”吴震宇走远了,王铁柱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长吐出口气,“这老爷子,也太……太凶了吧?话都不让人说全乎!”
刘思敏也忧心忡忡地看着陆知行:“陆工,吴总工这态度,咱们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陆知行走到窗边,看着吴震宇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角。他明白,这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冲突。这位老将,是用他那个时代的标准,在衡量和守护着他认为对国家最有利的路径。
“没事。”陆知行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他能来,说明院里至少还在关注咱们。他的话是难听,但有些也是实情。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辩,是拿出他没法忽视的东西。”
他看向大家,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路还长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铁柱,思敏,把咱们之前梳理的技术难点和初步方案再细化一下,尤其是关于晶体管稳定性和小型化的部分。咱们得让吴总工看看,咱们不是只有胆子,还有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