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道镇撤回营地的路上，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将整片林海雪原都压垮。鹅毛般的雪片开始簌簌落下，很快就在战士们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陈青山走在队伍中间，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林晚秋——她裹着那件半旧的深蓝色棉袍，围巾拉得很高，只露出一双眼睛，却依然挡不住风雪吹红的脸颊。
还能坚持吗？陈青山放慢脚步，等林晚秋跟上来。他注意到她的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呼吸在严寒中凝成白雾。
林晚秋点点头，声音从围巾后传来：没事，就是这雪越下越大了。
陈青山二话不说，把自己脖子上那条厚实的羊毛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地绕在她脖子上。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意瞬间包裹住林晚秋冰凉的脖颈。
这怎么行？林晚秋想要推辞，你也会冷的。
陈青山按住她的手，语气坚决：我火力壮，常年在外行军早就习惯了。你要是冻病了，谁帮我们破译密码？他刻意让语气轻松些，但眼神里的关切却藏不住——这几天看她熬夜破译密码，眼下的青黑都没消，他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受冻。
林晚秋没再推辞，只是把围巾又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小声说了句：谢谢。围巾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和松木气息，那是属于陈青山的味道，让她没来由地安心。
队伍在深雪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要从及膝的积雪中拔出来。林晚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陈青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
拉着我的背包带，陈青山转过身去，这样省力些。
林晚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他背包的带子。有了借力点，行走果然轻松了许多。她看着陈青山宽阔的背影在风雪中坚定前行，仿佛能为自己挡去所有风雪。
走了大半路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雪也越来越大。杨靖宇看大家都累了，决定在前面一个废弃的山神庙里歇一晚。山神庙不大，残破的屋檐积着厚厚的雪，门板已经缺失了一半。
战士们鱼贯而入，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庙里落满了灰尘，只有一个破旧的神龛，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何秀兰带着几个女战士迅速打扫出一片空地，秦啸岳则带人在门口警戒。
很快，篝火在庙中央生了起来，跳跃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庙里的寒气，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何秀兰煮了一锅热汤，分给大家。陈青山接过汤碗，先递给林晚秋：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林晚秋接过汤碗，热气蒸腾中，她看见陈青山冻得发红的手指，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这是她从三道镇带回来的，一直没舍得吃。她掰了一半，递到陈青山面前：吃点吧，你今天打了那么久，肯定饿了。
陈青山看着那半块杂粮饼，又看了看林晚秋，接过饼，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在嘴里却格外香甜。他也掰了一小块，递回给林晚秋：一起吃。
两人就着热汤，分吃了那半块杂粮饼。汤里只有几片干菜和少许盐巴，但在寒冷的雪夜里，却显得格外温暖鲜美。偶尔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之前在水牢、在林场的紧张和危险，仿佛都被这篝火和热汤融化了，只剩下此刻的平静和温暖。
还记得在水牢的时候吗？陈青山突然轻声说，那时我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
林晚秋的手微微一颤，汤碗里的液体泛起涟漪：别说了......
但每次听到你在外面走动的声音，我就知道还有希望。陈青山继续说，目光深沉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你的脚步声很轻，但我总能分辨出来。
林晚秋低下头，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不只是水牢，陈青山的声音更低了，每一次危难时刻，你总是在我身边。在林场，你冒着暴露的风险给我传递情报；在军火库，你及时破译了密码......
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林晚秋抬起眼，目光坚定，抗联的每一个战士都会这样做。
陈青山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是的，但我们之间......不止是同志之情，对吗？
庙外风雪呼啸，庙内却突然安静下来。柴火在火堆中噼啪作响，仿佛在为他们之间难以言喻的情感伴奏。
林晚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汤。但她的耳根却悄悄红了，好在火光掩映下并不明显。
夜深了，战士们大多靠在干草上睡着了，只有篝火还在跳动。林晚秋坐在火堆旁，借着火光翻看那本破译完的密码本，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陈青山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还没睡？在想什么？
夜枭的事。林晚秋合起密码本，看着篝火，虽然余孽清得差不多了，但鬼子肯定还会派新的人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陈青山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实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用太担心。有你在，不管鬼子来多少人，我们都能应对。他看着林晚秋的眼睛，认真地说，晚秋，之前在伊春水牢，谢谢你来救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别说这些。林晚秋打断他，声音有些发颤，我们是同志，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轻易认输，你那么坚强。她想起在水牢外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想起他即使半泡在冰水里也没屈服的样子，心里就一阵发酸。
陈青山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紧，忍不住伸手，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雪沫：别担心，我这不回来了吗？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冒险。
林晚秋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看着陈青山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突然觉得，这北境的寒夜，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她轻轻点头，小声说：好，我们一起，互相保护。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都泛着红。陈青山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林晚秋肩上：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我守夜。
林晚秋确实累了，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她靠在墙角的干草堆上，身上盖着陈青山的外衣，鼻尖萦绕着他特有的气息，莫名地安心。在陷入沉睡前的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人轻轻为她掖好衣角，动作温柔得让人想哭。
庙外的风雪依然在呼啸，但庙内的空气，却仿佛被这无声的情愫染得格外温暖。陈青山坐在火堆旁，不时添些柴火，目光偶尔掠过林晚秋安静的睡颜，眼神柔软得像春天的雪水。
这一夜，风雪肆虐，但两颗心却在严寒中靠得前所未有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