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的氛围，在沈瑶滴水不漏的控场下，由最开始的冰点，逐渐回温，甚至可以说得上是……
融洽。
桌上，是京都名店空运来的顶级怀石料理，像是微缩的庭院盆景，精致得让人不忍下筷。
沈瑶的表现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程卫东讲起自己白手起家的往事，她的眼神里盛满了星光。
不加掩饰的崇拜和由衷的好奇，极大满足了一个成功男人的倾诉欲。
程卫东是什么人？
在商海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阅人无数。
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身上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周到和滴水不漏，他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中暗暗点头。
这个沈瑶不简单。
比他那个傻儿子口中描述的“漂亮、聪明的学妹”，要厉害得多。
漂亮只是她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你对程氏集团未来的国际化发展，有什么具体的看法？”
冷不防地，程卫东将一颗重磅炸弹抛了出来。
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长辈对晚辈的闲聊范畴，更像是一场顶级公司的压力面试。
刚刚才缓和下来的空气，瞬间又一次凝固！
沈瑶优雅地放下手中的乌木镶贝筷，白皙的指尖在铺着真丝软垫的膝盖上，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两下。
不过两三秒。
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不见丝毫慌乱，只有清澈见底的自信。
“程叔叔，我认为，程氏集团能在国内做到酒店行业的龙头。
核心优势在于对本土市场和国人消费心理的深度洞察，以及由此建立起来的，无微不至的精细化服务。”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种优势，在文化背景相似的东南亚市场，已经被曼谷和新加坡的项目充分验证，大获成功。”
“但欧洲市场，特别是法国这样的老牌国家，完全是另一套游戏规则。”
“他们骨子里是骄傲的，他们更看重品牌的历史底蕴和冷冰冰的标准化服务。
他们会觉得，我们华国企业那套‘体贴入微’的服务，是不够专业、甚至有点‘掉价’的表现。”
程卫东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表明，他被吸引了。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真正的考量。
“所以，强行把我们的模式搬过去，一定会水土不服。
我认为，程氏想要成功打入法国市场，关键在于‘平衡’二字。”
“我们要做的，不是改变他们，而是‘巧妙地融入’。
既要保留我们华国企业特有的服务温度和人文关怀，又要披上一层符合国际高端酒店审美和标准的‘法式外衣’。”
“我注意到程氏在曼谷的度假酒店，有一个细节做得非常成功。
他们在现代化的客房里，保留了泰式熏香和每日更换的兰花，并且服务生的泰式问候礼仪也无可挑剔。
这就是在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给他们超乎预期的惊喜。”
沈瑶的语速不快，逻辑却很清晰，串联起宏观战略和微观细节。
“我想，法国的项目或许可以借鉴这个思路。
比如，聘请法国本土顶尖的设计师操刀整体视觉，但在某些不经意的细节上，植入我们独有的文化符号。
可以是客房里一套精致的汝窑茶具，可以是SpA中心里东方式的古法按摩，甚至可以是大堂某个角落里，一幅意境悠远的华国水墨画。”
“让那些挑剔的法国人，在他们熟悉又引以为傲的环境里，不经意间，被东方的神秘和精致所折服！
细节，才是奢侈品的灵魂，酒店也是一样。”
一番话说完，整个包厢里落针可闻。
沈瑶所说的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纸上谈兵的水平，这分明是一个深耕行业多年的资深战略分析师！
半晌，程卫东脸上的严肃线条，彻底柔化了。
他靠回椅背，看着沈瑶的目光，复杂极了。
有欣赏，有惊艳，甚至还有一丝……
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他儿子看上的，不再是一个“可能成为儿媳的漂亮女孩”，而是一个真正可以为程氏商业帝国添砖加瓦的人才！
午餐的后半段，气氛真正达到了顶峰。
程卫东从自己那只价值不菲的爱马仕皮包里，拿出了一张制作精良的烫金名片，亲自递到沈瑶面前。
“法国项目回来后，如果对未来还没什么规划，可以考虑到程氏集团的战略发展部来实习。”
他的语气平静，内容却犹如惊雷！
“我们正好缺一个像你这样，有想法、有冲劲的年轻分析师。”
轰！
沈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一下砸得疯狂鼓噪起来！
程氏集团战略发展部！
那可是集团最核心的部门，真正的“太子党”聚集地！
清北经管院里，每年挤破头想进去的人，能把门槛踏平！
程卫东的这个口头offer，分量堪比黄金！
她的指尖触碰到名片高级的纹理，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恰到好处的惊喜和荣幸：“太感谢您了，程叔叔！
我一定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她双手接过名片。
……
走出那家门口站着和服侍者、价格高到令人咋舌的日料店。
初夏午后炙热的阳光当头洒下，沈瑶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
面试，通过！
而且，结果比她预想中最好的情况，还要好上十倍！
居然直接拿到了程卫东亲自许诺的实习机会！
她捏紧了手心里那张薄薄的卡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冷静！
沈瑶！
她对自己说。
程卫东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因为一顿饭的口舌之利就真正接纳你。
今天的表现，只是让他对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真正的试金石，是你接下来在法国项目的表现！
只有拿出让他都为之侧目的成绩，这张实习offer，才能真正兑现，甚至，能换来更多！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下午一点四十。
距离和陈志明约好的两点，还有二十分钟。
沈瑶没有打车，阳光正好，她需要走一走，让被巨大胜利冲昏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程卫东的态度，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她同样敏锐地捕捉到，在饭局的后半段，程卫东好几次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到程昱身上，问一些他们“在学校的趣事”。
眼神分明是在试探。
试探她对程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沈瑶现在要走的，是一根悬在万丈深渊上的钢丝。
要让程卫东看到她无与伦比的商业价值，又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野心勃勃、只想利用程昱上位的捞女。
要若有若无地表现出对程昱的欣赏和好感，扯着“未来儿媳”这张虎皮做大旗，又绝不能让程家人觉得，她接近程昱是别有所图。
这个“度”的拿捏，差一分则功利，多一分则虚伪。
极其考验心智和手腕。
而这恰恰是沈瑶最擅长的！
……
图书馆前的梧桐树下，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男生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
陈志明看到沈瑶踩着阳光不疾不徐地走来，他立刻快步迎上，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热情：“沈瑶，午餐还愉快吧？
跟程董吃饭，压力不小？”
语气里，藏着一丝探究。
沈瑶冲他嫣然一笑，阳光照在她无可挑剔的脸庞上，美得有些不真实：“还行，我要的东西呢？”
懒得废话，她直奔主题。
陈志明也不恼，反而更欣赏她的直接。
将手中一叠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文件递了过去，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法国高端酒店市场近三个月的最新动态数据分析、三家最有可能成为我们本土合作伙伴的背景调查、还有他们与雅高、万豪那几家竞品的详细Swot对比报告。
花了我不少功夫，很多数据都是从付费渠道扒下来的。”
沈瑶接过文件，低头快速翻阅。
只看了两眼，她就确定，这份资料价值千金。
陈志明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份报告的详尽程度、分析角度的刁钻，比她自己花一个星期搜集的，还要强上数倍。
这里面的好几个关键数据，对她接下来的法国之行，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抬起头，看向眼神中充满期待的陈志明，轻轻笑了。
“资料很好，谢了。说吧，你的条件？”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该省去那些虚伪的客套。
陈志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笑了：“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很简单，法国项目回来，能不能……
帮我跟程昱引荐一下？”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想申请程氏集团暑期实习生的名额，哪个部门都行，只要能进去。”
果然。
和她预料的，分毫不差。
沈瑶的心中掠过一丝嘲弄，脸上却依旧是和煦的春风。
她将文件轻轻合上，动作优雅：“我可以把你的简历递给他，至于后续，成与不成，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陈志明立刻喜形于色。
谁不知道，现在沈瑶是程昱面前的第一红人？
她递过去的简历，分量自然不一样！
“多一个机会总是好的，”
沈瑶刚在座位上坐下，将资料放好，口袋里的手机就轻轻震动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发送人是：程昱。
【我爸没为难你吧，沈大学霸？】
后面还跟了一个贱兮兮的、歪头吐舌头的表情包。
看着那条消息，沈瑶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