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像是天上谁在轻轻啜泣。陈谨推开办公室的窗,一股带着桂花香的湿气扑面而来。他刚写完古县案的长效监督报告,墨迹还没干透。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正带着林晓在古县的小吃铺里,听老百姓痛诉村干部侵占扶贫款的事。
老师,您看这个。记忆里的林晓总是扎着利落的马尾,把一份按满红手印的材料推到他面前,王大娘说她家的危房改造款被克扣了三年。
那时的林晓,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永远不会被世俗污染的清泉。
桌上的红色专线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陈谨的回忆。晚上八点多,这个时间来的举报电话,往往带着血泪。
省纪委举报中心。陈谨的声音沉稳,但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接着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陈谨没有催促,他太熟悉这种沉默了——那是举报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同志...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带着豁出去的决绝,我们要举报澄江县纪委书记林晓!她包庇违规矿场,收受矿老板回扣!我们的举报材料全都被她压下来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密集起来。陈谨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呼吸为之一滞。林晓?那个曾经为了查清一个贫困户的低保问题,在村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林晓?
您慢慢说。陈谨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另一只手已经扯过便签本,有什么具体证据?
我们有100多户联名签字的举报信,有她跟矿老板在一起的视频,还有矿场半夜偷排的照片!举报人的声音忽然压低,他们威胁要断水电,孩子们咳嗽得整夜睡不着...那污水可是致癌物超标啊!
陈谨的笔尖在二字上顿了顿,墨水泅开一个小洞,像是心头被刺破的伤口。
挂断电话,他立即调阅电子举报系统。当那份密密麻麻按着红手印的联名信出现在屏幕上时,陈谨感到一阵窒息——那些歪歪扭扭的签名里,有老人颤抖的手迹,有妇女代替不识字的丈夫按下的指印,还有学龄儿童稚嫩的笔迹。
视频画面确实模糊,但那个身着藏蓝色西装、与矿场老板并肩走入酒店的身影,陈谨再熟悉不过。而最刺痛他的是另一段手机拍摄的画面:漆黑的夜里,粗大的排污管像毒蛇般探入河道,浑浊的废水泛着诡异的白沫。
还记得古县小吃铺的王大娘吗?记忆里的林晓捧着热豆浆,眼睛亮晶晶的,她说现在敢开窗通风了,孩子们能看见星星了。
陈谨猛地起身,公文包撞倒了桌上的茶杯。深褐色的茶水在刚写完的报告上洇开,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他抓起那份湿透的报告,大步走向省纪委书记郑国权的办公室。
郑书记,澄江县可能出问题了。陈谨将打印出来的举报材料放在办公桌上,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
郑国权戴上老花镜,逐页翻看。当看到联名信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时,他的眉头锁成了川字:这个林晓,是不是你在古县带过的那个年轻干部?
陈谨喉结滚动,正因如此,我请求亲自带队调查。纪检人不护短,这是我教她的第一课。
雨声敲窗,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郑国权最终摘下眼镜,重重地拍板:那就由你牵头成立督查组。记住,既要查清问题,也要对干部负责。
回到办公室,陈谨立即拨通孙阳的电话。这个毕业于清华计算机系的技术专家,在古县案中展现出了超凡的数据分析能力。
孙阳,准备出差。他言简意赅,明早七点出发,暗访。
挂断电话后,他开始收拾行李。当从文件柜底层取出那本边角磨损的《民生监督手册》时,他的动作忽然凝滞了。这是林晓在古县案结束后送给他的纪念品,扉页上,她亲笔写下的不忘初心四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灼痛了他的眼睛。
老师,您说民生监督就像医生看病。他想起林晓当年捧着手册时认真的表情,既要治标,更要治本。
窗外的雨更大了。陈谨最终将手册塞进行李箱最底层,拨出了今夜给孙阳的第二个电话:
对接公安技侦部门,申请特殊技术支援。记住,行动绝对保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孙阳的声音带着雨声的湿意:明白。陈组,这次...很特殊?
陈谨望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想起古县结案那天,林晓站在新修的民生广场上,身后是嬉戏的孩童和跳舞的老人。那时她说过:这里的每一盏灯,都要永远亮下去。
是啊。他轻声说,像在回答孙阳,又像在告诫自己,特别亮的灯,突然灭了才最让人痛心。
雨幕中,城市依旧霓虹闪烁。而陈谨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有些灯火正在迷途。他拿起笔,在工作日志上缓缓写下:澄江案初查。灯火可鉴,初心难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