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秣与陆既风在辅楼三楼临窗的雅间坐下,跑堂的伙计麻利地送上几道精致的招牌菜,退下时,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陆既风执壶为姜秣斟了一杯清茶,温声道:“昨日去官驿寻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姜秣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确实有件事想请教你。我日后不会时常在珠州,这里的产业需要人打理,所以我打算为齐立寻一位学问扎实、又有耐心的夫子。昨日我去几家书肆打听过,得了几个名字,但对其人品、教学如何却摸不真切。你这段时期常与书院打交道,对珠州城的文教人士应当更为熟悉,不知可否推荐合适的人选?”
陆既风闻言,眼中露出意外神色,“看来齐立深的你信任,”他略作沉吟,片刻后道:“珠州城内,确有几位先生学问人品都值得称道。若论因材施教,我认为有位宋夫子最为合适。”
“宋夫子名竹延,曾是举人,但无意仕途,多年来一心在家设馆教书。他不仅精通经义,于算学、杂学上也颇有涉猎,且性情宽和,从不以资质取人,或许他可以。”
姜秣听得仔细,继续问道:“不知这位宋夫子如今可还收学生?束修方面可有讲究?”
陆既风微微一笑,温声道:“宋夫子门下学生不多,前几日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若你觉得合适,明日我可修书一封,为你引荐。束修方面你无需担心,宋夫子并非看重钱财之人,束修依惯例即可,重要的是齐立肯学。”
“如此再好不过,”姜秣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露欣喜,“那便有劳你了。”
“举手之劳。”陆既风看着她轻松下来的神色,将一盘精致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尝尝这万兴楼的蟹粉酥,味道甚好。明日我便让人将书信送至你住处,你带着信直接去拜访即可。”
“好。”姜秣点头,夹起一块蟹粉酥,“对了,李家的事后续如何?”姜秣好奇问道。
陆既风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饮用,目光投向窗外,回道:“李荣富已经招认了大部分罪行,走私铁器、强占民产、勾结官吏,证据确凿,诛九族是免不了了,家产也已抄没充公。至于罗明安,他前日见到刘御史时,便将他所知和盘托出,包括他手中保留的一些更隐秘的往来书信。有他出面作证,案子推进得快了许多。”
“那这位罗长史,最终下场如何?”姜秣抿下一口茶,饶有兴致地问。
“他主动揭发,算作戴罪立功。刘御史已上书朝廷,为他陈情。依律,其官职定然是保不住了,家产也需全部没收,但性命和家人无忧,对他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陆既风语气平静,对于罗明安的选择和结局,似乎早已预料。
姜秣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背后那条大鱼,可出现了?”
陆既风闻言,嘴角露出笑意,“自然,罗明安提供的线索和证据,直指市舶司的蔡大人蔡魁。当晚蔡魁就已经被缉拿,经过这两日查探,查到此人借助职权,为李家的走私船队提供庇护,甚至动用官船夹带私货,所得利益,两人按成分润。这些年,经由他们手流出的铁器、盐引,数目惊人。”
“蔡大人?”姜秣眉梢微挑,“还记得当初来珠州时,你还说他这几年在此地颇有建树。”
陆既风颔首回道:“他初到珠州的那两年,确实整顿过政务,清理积弊。可惜最终,被这珠州的这庞大的利益和油水迷了眼,终究是陷进去了。”
“只是我和刘御史觉得,这蔡魁背后,隐约还有京中人物的影子,只是线索到了他这里,便有些模糊了。罗明安层级不够,所知有限。而蔡魁倒是嘴硬,只肯承认与李荣富和几家商贾有钱财往来一事,对于走私铁器和私盐则矢口否认,对其他的更是一问三不知。”
“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扛下来,保全身后之人了,想必是觉得,只要上面的人不倒,他日后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或许吧,”陆既风浅抿一口酒,“不过,证据确凿,就算他不承认也无用,如今刘御史已将蔡魁羁押,并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如此重罪,陛下必定震怒,蔡魁这颗钉子既然已经拔起,他身后那片土壤,翻动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至少,珠州短期内是再难成气候了。”
姜秣听完,举杯向陆既风示意,“如此一来,你的差事也算圆满完成大半,恭喜陆大人。”
闻言陆既风耳尖有些泛红,有些无措,他立即拿起酒杯与粮秣轻轻碰杯,目光温和地看着姜秣,“此事能如此顺利,多亏了你。若非不是你拿到账本,恐怕还要多费许多周折,回京后,我会向圣上禀明,为你请功。”
姜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洒脱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不用,你我也是各取所需,若不是李家与我有过节,我也不会做这件事。”她放下酒杯,语气轻松。
她垂下眼眸,此时还不是时候,锋芒过露,只会引来不必要的注视和麻烦。
陆既风看着姜秣被烛光映照的脸,轻声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姜秣侧头望向远方,眼神清亮,“先珠州待一两月左右吧,我还没玩够,之后的事之后再做打算,对了你何时回京?”
陆既风闻言,心中微微一涩。他执壶为姜秣添了酒,借着动作掩饰那一瞬间的失落。
他贪恋姜秣这段时间给予他的这点亲近,因而他不敢表露分毫,怕一旦说破,眼下这难得的亲近便会烟消云散,她又会变回那个礼貌疏离、事事算得清楚的姜秣。
“待此件案件彻底了结,文书归档,约莫下月中旬返京。”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如常。
姜秣点了点头,并未察觉他细微的异样,随口道:“那还有些时日,足够把珠州有名的食肆都尝一遍。”
她语气里的轻松,让陆既风心头那点阴霾散了些许,他抬眼望向她,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做东,我知道几家老店,藏的招牌菜连万兴楼都比不上,只是地方偏僻,不易寻到,过两日我若得空,便陪你去尝尝可好?”
他说得自然,仿佛只是好友间寻常的邀约,心下却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姜秣想这几日她确实忙着处理船厂的事,没能好好玩,随即应道,“既然既风盛情推荐,那只好却之不恭了。”
陆既风心头一松,一股隐秘的欢喜漫了上来,连眼底都染上了真切的笑意:“好,那便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