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走在雪地里,脚印一深一浅,像在写一首没人看得懂的诗。王铁柱跟在后面,喘气声比风还响。
“李哥,真要交那五十块?”王铁柱搓着手,哈出的白气糊了眉毛,“咱昨儿还说好不低头的。”
李慕白没停步,只从怀里摸出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半截铅笔头和一张皱巴巴的纸。“低头?谁说要低头了?我是要弯腰——好把绊子给对方下结实了。”
王铁柱一愣:“啊?”
“王大虎不是要钱吗?咱就给他钱。”李慕白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个圈,“但他得亲自来拿。人在做,天在看,咱再帮天加个眼睛。”
王铁柱挠头:“啥眼睛?”
李慕白咧嘴一笑:“你猜。”
两人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李慕白把纸折好,塞进王铁柱手里:“去找赵德才,就说我想通了,钱准备好了,明儿一早,砖窑见。”
王铁柱瞪眼:“真让他知道?”
“就得让他知道。”李慕白拍了拍树干,雪花簌簌落下,“赵德才胆小,胆小的人传话最可信。王大虎信了,李富贵也信了——咱们这戏,才算开场。”
王铁柱犹豫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那……要是他们带枪呢?”
“带枪?”李慕白笑了,“他要真敢带枪,咱就不拍他收钱,直接拍他犯法了。那可不止五十块的事儿。”
王铁柱挠挠头,走了。李慕白站在树下,望着远处的山影,自言自语:“好戏得有观众,还得有录像机。”
第二天天没亮,李慕白就到了废弃砖窑。窑口塌了半边,像个张着嘴打哈欠的老头。他蹲在门口,手里攥着个火柴盒大小的铁疙瘩,轻轻按了下开关,铁疙瘩微微发烫。
王铁柱从后头摸上来,压低声音:“相机我藏好了,在窑顶破洞后头,就等信号。”
“苏婉清呢?”
“在对面坡上,篮子里装着饭盒,手里攥着红布条,像等情郎的村姑。”
李慕白笑出声:“她要听见你这话,非拿锅铲拍你不可。”
正说着,远处坡上红布条晃了两下,又迅速收起。
“来了。”王铁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李慕白拍拍他肩膀:“别慌,今天你不是来打架的,是来当摄影师的。记住,拍脸,拍手,拍钱。”
王铁柱点头如捣蒜。
不多时,三个人影从雪地里冒出来,带头的正是王大虎,棉袄裹得严实,手里拎着个黑布包。他走到窑口,左右张望,嗓门不小:“人呢?不是说好交钱吗?”
李慕白慢悠悠从窑里走出来,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王主任,早啊。这五十块,我可是省吃俭用攒的,您可得给我开个收据。”
王大虎咧嘴一笑:“收据?我这张脸就是凭证。交钱,走人。”
“不急。”李慕白晃了晃信封,“我就想问问,这费交了,以后还用交不?要是您哪天忙,能不能让别人代收?”
王大虎眯起眼:“你问这么多干啥?”
“我这不是怕认错人嘛。”李慕白笑呵呵,“万一来个冒牌货,我交了钱,菜还是被扣,那不是冤大头?”
王大虎冷哼一声:“放心,这事儿我包了。李富贵都说了,以后归我管,县报记者那边也打点好了,你那菜要是出问题,自有媒体替你说‘好话’。”
李慕白耳朵一动,不动声色把信封往前递:“记住了,李富贵。”
王大虎接过信封,随手塞进棉袄内兜,转身就走。
就在这瞬间,窑顶破洞后头,王铁柱屏住呼吸,手指狠狠按下快门——咔。
一张。
王大虎刚迈步,又回头:“下月翻倍,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慕白点头:“好说好说。”
咔。
第二张。
王大虎终于走远,王铁柱从窑顶滑下来,激动得脸都红了:“拍了!拍了!他接钱那会儿侧了脸,清清楚楚!”
李慕白接过相机,打开后盖,胶卷还在。“几张?”
“三张!我连按了三下!”
“别慌。”李慕白合上后盖,“三张胶卷,咱得省着用。现在,回仓库。”
路上,李慕白刚拐过村道,一辆自行车“吱呀”一声停在面前。李美丽笑盈盈坐在车上,脸颊冻得发红:“李哥,这么早去哪儿了?”
李慕白停下脚步:“送菜啊,还能去哪儿。”
“哦?”李美丽歪头,“听说你昨晚想通了,要交保护费?”
“是啊。”李慕白叹了口气,“五十块,心疼得我一宿没睡。可不交,菜烂在路上更心疼。”
李美丽眼睛一亮:“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哥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你哥?”李慕白故作惊讶,“王大虎不是说这事归他管吗?”
李美丽笑容一滞,随即恢复:“哦,对,是他收。不过……也是替人办事。”
“替谁?”李慕白追问。
“这我哪知道。”李美丽蹬起车子,“李哥忙,我先走了。”
车轮碾过雪地,留下两道细长的印子。李慕白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低声说:“替人办事?那得看看,办的是人事,还是鬼事。”
回到仓库,李慕白立刻锁门,拉上窗帘,从柜子底下翻出个木盒,里面是显影液、定影粉和几个玻璃盘。他把胶卷剪下来,放进盘中,倒上药水。
王铁柱在旁边瞪大眼:“这就能出照片?”
“科学。”李慕白搅了搅,“比你家祖传的占卜灵。”
等了片刻,他用夹子把胶片拎出来,对着灯看。第一张模糊,第二张人影重叠,第三张——王大虎正把信封塞进棉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背景里,一个烟盒从他兜里露出半截,上面印着“县供销社特供”,还有一行小字:“李富贵藏品”。
李慕白盯着那烟盒,笑了:“好家伙,收钱还带广告的。”
王铁柱凑过来:“这……能当证据吗?”
“能。”李慕白把胶片晾好,“钱是他收的,话是他说的,烟盒是他露的。三样凑一块,就是铁证。”
正说着,苏婉清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碗:“我熬了姜汤,你们……”
话没说完,看见李慕白手里的胶片,愣住了:“这……这是?”
“惊喜。”李慕白接过碗,喝了一口,“你那红布条挥得漂亮,王铁柱拍得也准。”
苏婉清放下碗,盯着胶片看:“那……接下来呢?”
李慕白把碗放桌上,从怀里掏出那个铁疙瘩,按下回放键。几秒后,王大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李富贵说了,这事包在我身上,县报记者那边也打点好了……”
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苏婉清睁大眼:“你……你录了音?”
“现代人,总得有点现代手段。”李慕白收起磁带,“现在,咱们有图,有声,有人证。就差一件事。”
“啥事?”
“等他们自己把嘴再张大点。”李慕白把胶片收进信封,“王大虎以为他赢了,李富贵以为他稳了。可他们不知道——”
他顿了顿,笑了:“咱们不是交保护费,是交学费。他们教咱们怎么玩阴的,咱们就学个透彻。”
王铁柱挠头:“那……咱下一步干啥?”
“等。”李慕白靠在椅背上,“等他们觉得万事大吉,等他们开始庆祝,等他们说漏嘴更多东西。”
苏婉清看着他:“你不急?”
“急?”李慕白摇头,“我等这一天,比他们等五十块钱,可久多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立刻安静下来。
门被敲了三下。
李慕白没动。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接着是赵德才的声音:“李哥,是我……我有事跟你说。”
李慕白看了王铁柱一眼,王铁柱会意,悄悄摸到门后。
李慕白起身,开门一条缝:“赵会计,这么早?”
赵德才缩着脖子,脸色发白:“李哥,我……我刚听说,王大虎回县城了,路上跟人说……说你认怂了,五十块乖乖交了,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这只是开始,下个月要收一百,再往后,得让他‘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