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县伯萧景珩于朝堂之上侃侃而谈,对边务、漕运、税赋诸事皆能切中肯綮,其所展现出的远见卓识与务实才干,远超寻常年轻官员,令元景帝频频颔首,也让更多观望的朝臣心中天平倾斜。这日渐巩固的圣眷与声望,如同不断垒高的基石,让萧景珩在权力中枢初步站稳了脚跟。然而,这每一块基石的垒砌,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丞相赵崇明日益紧绷的心弦上。
相府深处,一间连窗牖都以厚绒密掩的静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赵崇明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背对着灯光,面朝一幅墨色浓重的山水画,画中孤峰险峻,云雾缭绕,透着一股压抑之气。他的心腹族弟赵崇暗垂手立在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都说了些什么?”赵崇明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赵崇暗连忙将今日朝会上萧景珩关于匈奴动向、漕运改良的言论,尽可能原样复述了一遍。末了,他低声道:“兄长,此子……成长太快。如今陛下问策,已不仅限于其本职户部之事,俨然有咨以国政全局之意。长此以往,恐……”
“恐什么?”赵崇明倏地转身,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眼神锐利如鹰,“恐他取我而代之?”他冷笑一声,笑声在密闭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阴森,“他还嫩得很!陛下如今用他,不过是一把快刀,用来斩断些碍事的藤蔓,顺便敲打敲打我这棵老树。但刀就是刀,能伤人,也能伤己。用得顺手时自然珍爱,若这刀卷了刃,甚至反过来割伤了手,你猜陛下还会不会留着他?”
赵崇暗心中一凛:“兄长的意思是……”
“明面上的打压,已然无效,反落了下乘。”赵崇明踱步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光洁的紫檀木桌面,“此子根基,看似在圣眷,在才干,实则……在其‘名望’!尤其是那不容置疑的‘诗才’之名!此名望如同金身,护着他,让宵小难犯,让陛下青眼。若这金身……破了呢?”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你去细想,他那些诗词,尤其是近年所作,意境之深,气魄之宏,岂是寻常少年郎所能有?这背后,定然有鬼!”
“兄长的意思是……找人弹劾他诗文非其原创?或是代笔?”赵崇暗试探道。
“弹劾?太蠢!”赵崇明嗤之以鼻,“无凭无据,岂能动摇陛下信重?我们要做的,不是凭空指责,而是……帮他‘找到’源头!”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江南之地,文人荟萃,亦多奇人异士。有那善于摹古仿作的高手,亦有那专营搜罗孤本秘闻的掮客。你亲自去安排,不惜重金,要做得天衣无缝。”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吩咐:“第一,让那些人‘偶然’发现一些前朝遗落的诗稿残卷,或是某些隐逸高人的笔记散佚,其中须得有与萧景珩名篇意境相仿、词句雷同之处。要‘发现’得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最好是经由一些看似与他毫无瓜葛的中间渠道,慢慢流传到士林之中,引人生疑。”
“第二,”赵崇明目光更冷,“查!彻查他萧景珩入京前所有经历,师承何人,游学何处,结交哪些朋友。尤其是……可曾与某些身份敏感、或有‘文字狱’前科的人有过接触?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也要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他这身才学,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第三,”他最后补充,语气森然,“他萧家虽是商贾败落,但祖上总有些故旧亲朋。仔细排查,看看有没有能拿捏的把柄,或是能牵连出些不干不净往事的线索。记住,要慢,要细,像蜘蛛结网一样,悄无声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可妄动。我们要的,不是风言风语,而是能一击毙命的铁证!”
赵崇暗听得后背发凉,深知此计若成,萧景珩必将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叩首:“弟明白了!定会寻访能人,布下暗线,从这诗文的根子上,掘断他的青云路!”
“去吧。”赵崇明挥挥手,重新转过身,面向那幅压抑的山水画,仿佛要与画中的孤峰云雾融为一体,“记住,耐心。我们的对手,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翰林修撰了。”
赵崇暗悄然退下,密室中重归死寂。赵崇明独自站立良久,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宛如蛰伏的鬼魅。
而此刻,青鱼巷萧府书房,烛火通明。萧景珩刚刚合上一份关于整顿漕运吏治的条陈,揉了揉眉心。窗外月色清冷,他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反而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感。赵崇明近日过于沉寂的反应,让他隐隐感到不安。他深知,那位老谋深算的丞相,绝不会坐视自己坐大,下一次的风浪,或许将更加诡谲难测。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疏星,手不自觉的抚上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无论对手使出何种手段,他都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努力地提升自己,巩固根基。
京师之夜,一方在暗处精心编织着致命的罗网,另一方则在明处砥砺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