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空气凝滞如铁。面对李德林与孙知远等人疾风骤雨般的弹劾与污蔑,面对满朝文武或猜疑、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出班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陛下明鉴,诸位大人容禀。臣萧景珩,蒙圣恩,参与核查北疆军饷,唯知尽心王事,恪守章程,核对账目,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有丝毫逾越。李尚书、孙侍郎所言臣‘捏造数据’、‘曲解账目’,臣实不敢当。臣所查核之账目、所比对之票据,皆出自户部存档,白纸黑字,有据可查。臣之所疑所问,皆基于账目本身之矛盾、流程之不合常理处,并非主观臆断。至于‘边将勾连’、‘不轨之图’,更是无稽之谈,臣入京以来,谨言慎行,与外臣从无结交,此心天地可鉴。若诸位大人认为臣核查有误,或臣之存在妨碍了真相查明,臣愿当场将所阅账目、所录疑点,尽数呈于御前,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公断。是非曲直,一查便知。”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不直接反驳对方的污蔑,而是将焦点拉回到“账目本身”和“证据”上,并提出公开账目,请君入瓮。这反而让李德林和孙知远心中一紧,他们最怕的就是将那些经不起细究的账目彻底摊在阳光下。
元景帝高踞御座,将殿下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萧景珩的镇定与李德林等人色厉内荏的细微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难以捉摸的深沉:
“北疆军饷,关乎国本,不容有失。核查之事,亦需严谨,不容偏颇。李爱卿、孙爱卿所虑,是为朝廷纲纪;萧景珩所言,亦是为求真相。然,空口无凭,徒争无益。”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萧景珩身上:“萧景珩,你既言账目有疑,信誓旦旦,朕便予你机会。然,为示公允,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你所言与边将勾连之事,虽无实据,亦需避嫌。即日起,你暂停参与核查小组日常议事,但仍可于档案库内,继续查阅相关卷宗。朕会另派专人,会同都察院,对你所提出之疑点,进行复核。若你所言属实,朕自当为你做主,彻查到底;若确有诬陷不实之处……朕亦绝不姑息!”
这番处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将萧景珩暂时调离了核查核心,实则暗藏玄机。暂停议事是堵李德林之口的缓兵之计,而“仍可查阅卷宗”则是给了萧景珩继续调查的空间和合法性。“另派专人会同都察院复核”,更是直接将调查权部分剥离出了户部,引入了第三方监督,显然是元景帝对李德林等人已生疑虑。
李德林和孙知远闻言,心中虽有不甘,但皇帝金口已开,且并未完全否定他们的“担忧”,他们也不敢再强辩,只得躬身领旨。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退朝之后,萧景珩回到户部那间小小的值房,心中了然。陛下看似未明确支持他,但那“仍可查阅卷宗”的旨意,以及引入都察院复核的安排,已然是一种无声的背书。陛下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也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时机。
果然,当夜,萧景珩宅邸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身着寻常仆役服饰,气质却沉稳内敛,手持一枚刻有特殊云纹的玉牌。萧景珩一见,便知是宫内之人,且品阶不低。
“萧主事,咱家姓冯,奉旨而来。”来人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正是秉笔太监冯公公的心腹干办。
“公公请讲。”萧景珩屏退左右,恭敬道。
“陛下口谕,”内监低声道,“查账之事,但求精准,不必畏首畏尾。所需卷宗,若有阻碍,可持此牌,往内档司调阅。陛下要的,是水落石出。”
萧景珩心中大定,双手接过玉牌:“臣,遵旨!必不负圣望!”
这枚玉牌和冯公公派人传来的口谕,意义非凡。内档司藏有部分机要档案副本,甚至包括一些不经户部流转的密奏附件。这等于为萧景珩打开了另一条获取关键证据的通道,也是元景帝对其的明确支持和授权。陛下此举,意在借萧景珩这把刀,彻底剖开户部的脓疮,并以此敲打其背后的赵崇明一党。
与此同时,都察院那边,周秉正御史也接到了皇帝的密旨,要求其“秉公复核,毋枉毋纵”。周御史心领神会,加紧了暗中调查的力度。
得到了皇帝的暗中支持,萧景珩精神大振。他不再顾忌李德林等人的阻挠,凭借御赐玉牌,开始频繁出入以往难以接触的内档司,调阅更多关联卷宗,尤其是那些涉及兵部原始需求、内帑收支、以及某些勋贵关联商号背景的密级较高的资料。
调查进度骤然加快。一条条隐藏在繁杂账目背后的黑线,被逐渐勾勒得更加清晰。证据链正在不断充实,指向性也越来越明确。
李德林和孙知远很快察觉到了异常。萧景珩虽不参与议事,但查阅档案的范围和频率却大大增加,甚至超出了户部的权限。他们感到一股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如同乌云压顶,令人窒息。
“陛下……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孙知远在尚书值房内,面色惨白,声音颤抖。
李德林眼神阴鸷,咬牙道:“慌什么!陛下要查,就让他查!账目做得干净,他萧景珩还能无中生有不成?只要我们的人不乱,他就抓不到把柄!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萧景珩继续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