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连绵,敲打着北山废丹房的破旧瓦片,也洗刷着青云宗连日来的喧嚣与浮躁。王铁柱在张老头那“过期泥丸子”和黑糊药汤的双重作用下,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不过两三日光景,他体内暗伤尽去,破损的经脉不仅愈合,反而更显宽阔坚韧,修为稳固在练气五层中期,甚至隐隐向着后期迈进。唯有那右手的双指,还包裹着厚厚的草药,需要些时日将养。
这日清晨,雨势稍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王铁柱结束了一夜的调息,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他推开木门,看见张老头正蹲在屋檐下,用一个破瓦罐熬煮着什么,一股比之前药汤更加古怪、带着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
“老先生,早。”王铁柱恭敬行礼。
“嗯。”张老头头也不抬,用一根树枝搅和着瓦罐里黑绿粘稠的液体,“醒了就去把门口那滩水扫了,看着碍眼。”
“是。”王铁柱依言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清理门前积水。他动作沉稳,扫帚划过水面,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经过与柳如风那场生死之战,他对自己力量的掌控,对“稳”与“融”的理解,似乎又更深了一层。
扫完地,他见张老头还在鼓捣那罐怪汤,便自觉地开始每日的站桩。双脚踏实湿润的地面,感受着雨后大地蕴含的勃勃生机,心神渐渐沉入那种与天地交融的玄妙状态。
就在这时,山路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李牧云长老带着一名药堂执事,神色略显凝重地快步走来。
“张老先生,铁柱。”李长老走到近前,目光先在王铁柱身上扫过,见他气色红润,气息平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看向蹲在地上的张老头,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和严肃,“冒昧打扰,有件事需向铁柱核实一下。”
张老头依旧搅和着他的怪汤,仿佛没听见。
王铁柱连忙收功,上前行礼:“李长老,何事请讲。”
李牧云示意身后的药堂执事上前。那执事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正是之前周霖送来赔罪、后被张老头随手丢给王铁柱的那瓶“清心丹”。
“铁柱,这瓶丹药,你可曾服用过?”李牧云沉声问道。
王铁柱摇头:“回长老,未曾。老先生说味道冲,让弟子自行处理,弟子便收了起来,并未动用。”他心中有些疑惑,为何李长老会突然问起这瓶丹药?
李牧云与药堂执事对视一眼,神色更加凝重。药堂执事打开玉瓶,倒出里面三颗龙眼大小、色泽莹润的丹药,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凑近嗅了嗅,脸色微变。
“李长老,没错…这丹药表面看是‘清心丹’,但内核…被掉包了!”药堂执事声音带着一丝后怕,“里面是一种极其阴损的‘蚀脉散’,无色无味,混入丹药之中极难察觉。服用后不会立刻发作,但会悄然侵蚀经脉,阻滞灵力运行,短期内修为停滞,时间一长,经脉枯萎,修行之路便彻底断了!”
“什么?!”王铁柱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蚀脉散?!修为尽废?!
他猛地想起,这瓶丹药是周霖送来的!当时只觉得对方是迫于压力前来道歉,虽心中不喜,却也未多想,万万没想到,里面竟藏着如此恶毒的陷阱!
若是他当时服下…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头顶,让他手脚冰凉!周霖…他竟然狠毒至此?!
李牧云长老脸色也十分难看。宗门小比期间,竟有弟子暗中对同门下此毒手,还是针对刚刚立下大功、备受瞩目的弟子,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此事宗门定会严查!”李牧云语气肃杀,他看向王铁柱,语气缓和了些,“幸好你未曾服用,否则…你且安心养伤,此事自有宗门为你做主。”
他又看向依旧蹲在地上、仿佛事不关己的张老头,拱了拱手:“此次多亏老先生慧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老头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瞥了那玉瓶一眼,浑浊的眼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撇了撇嘴:“一股子耗子药的味儿,隔着瓶子都闻见了,也就骗骗你们这些鼻子塞住的。”
李牧云和药堂执事闻言,脸上都有些尴尬。他们药堂执事专门查验都没立刻发现异常,这位老先生隔着瓶子就闻出来了?
王铁柱心中更是后怕之余,充满了对老先生的感激。原来老先生当时随手将丹药丢给他,并非不在意,而是早已看穿其中猫腻!那句“味道冲”,竟是这个意思!
“老先生救命之恩,弟子…”王铁柱又要行礼。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张老头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注意力又回到他那罐怪汤上,“赶紧把这玩意儿端走,看着心烦。”
李牧云示意药堂执事将丹药作为证据收好,又对王铁柱安抚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显然,宗门内部,即将掀起一场针对此事的调查风暴。
待李长老走后,王铁柱站在原地,心绪难平。他并非怕事之人,但周霖这种背后下毒、断人道途的阴狠手段,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悸。
张老头搅和了半天怪汤,似乎终于满意了,将那破瓦罐从火上端下来,放在一旁晾着。他站起身,捶了捶后腰,瞥了一眼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王铁柱,哼了一声:
“瞧你那点胆子…”
“几条阴沟里的臭虫呲牙,就把你吓成这样?”
王铁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苦笑道:“弟子只是没想到,同门之间,竟能狠毒至此。”
“同门?”张老头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山上的人,跟山下的没啥区别。为了点灵石,为了点虚名,亲爹娘都能卖,何况同门?”
他走到屋檐下,看着渐渐放晴的天空,浑浊的眼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
“修仙修仙,修的是本事,也是人心。本事不够,挨打立正。人心看不透,死了活该。”
他转过身,看着王铁柱,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认真:“小子,记住了,以后别人给的东西,别乱吃。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鸟屎。真想对你好的人,不会玩这些虚头巴脑的。”
王铁柱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底领教了人心的险恶。
“那…周霖他…”王铁柱还是有些担忧,对方家世不凡,此次未能得逞,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张老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跳梁小丑罢了。这次事情败露,够他喝一壶的。宗门就算看在他家族面子上不重罚,也会对他严加看管。短时间内,他没工夫再来找你麻烦。”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暗地里的龌龊不会少,你自己机灵点。”
“是,弟子明白。”王铁柱心下稍安。
“行了,别杵着了。”张老头又开始赶人,“去,后山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新长的蘑菇,晚上加个菜。”
王铁柱应了一声,知道老先生是想让他散散心,便拿起一个竹篮,朝着后山走去。
看着王铁柱离去的身影,张老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他慢慢踱回屋里,从那个脏兮兮的木匣里,又摸出了一颗黑不溜秋的“泥丸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下毒?”
他低声自语,语气带着一丝不屑。
“老子玩毒的时候,你祖宗还在穿开裆裤呢…”
他随手将那颗泥丸子丢进嘴里,像嚼糖豆一样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享受的表情。
“嗯…火候差点,辣味不够…”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赛前中毒事件”,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盘不够辣的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