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盘坐在角落,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疗伤丹药化作暖流在体内扩散,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脏腑,但吴勇那最后一记“虎煞拳”留下的暗劲依旧在四肢百骸中冲撞,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强行收敛心神,运转那已变得圆融平和的灵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梳理、抚平那些狂暴的残余力量。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擂台上那惊险万分的一幕幕。
硬接“虎煞拳”的决绝,脚踏裂痕强行止住退势的狠厉,以及最后时刻体内几近枯竭却依旧强行凝聚的灵力…
险,太险了!
若非平日站桩将下盘根基打得异常扎实,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远超同阶,最后那一下绝无可能稳住身形。若非对灵力有着近乎本能的圆融运用,也无法在那种情况下强行凝聚残力。
老先生的教诲,再一次在生死关头救了他。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清楚,自己与吴勇之间,依然存在着硬实力的差距。能赢,七分靠的是对方对自己战术的不适应和那搏命般的反击,三分靠的是运气。若吴勇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或者战术更为谨慎…
想到此处,王铁柱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小比越到后面,对手越强,类似吴勇这样的强者只会更多,甚至还有柳如风、苏玉、周霖这等早已声名在外的天才。自己这点取巧的手段和尚未稳固的修为,还能走多远?
周围的喧嚣声浪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
“王铁柱!他竟然真的赢了吴勇!”
“练气四层硬撼练气五层绝学而不败…这简直颠覆常理!”
“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那身法,那根基…”
“莫非…废丹房那位老先生,真是隐世高人?”
惊叹、质疑、探究…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如同针尖般刺在他身上,让他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了。他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并未让他感到兴奋,反而有种如履薄冰的谨慎。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翻腾的气血终于稍稍平复,剧痛也逐渐转为隐痛。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那些含义复杂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正准备继续调息,以应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下一轮比试。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佝偻、穿着灰色杂役服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旁的空地上。
是张老头。
他手里依旧拎着那个草茎编的蝈蝈笼子,里面那只绿头蝈蝈叫得正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像是刚刚睡醒,又像是被这广场上的喧闹吵得有些不耐烦。
他就那么随意地蹲了下来,将蝈蝈笼子放在脚边,然后从怀里摸出个水囊,拔开塞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里面装的似乎不是茶,也不是酒,就是普通的清水。
王铁柱连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张老头用眼神制止了。
“省点力气吧,鼻青脸肿的,看着就碍眼。”张老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嫌弃。
王铁柱依言坐好,心中却是一暖。老先生到底还是来看他的比试了。
张老头喝完水,塞好塞子,将水囊揣回怀里,目光这才真正落在王铁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那青紫交加、微微颤抖的双臂上停留了片刻。
“打得跟猪拱地似的…”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王铁柱耳中。
王铁柱脸色一僵,有些讪讪。
“就知道硬顶…”张老头继续他的“点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那大个子拳头过来,你非拿胳膊去拦?你那胳膊是玄铁打的?”
“弟子…弟子当时别无他法…”王铁柱低声辩解。
“没法子?”张老头嗤笑一声,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看穿一切的嘲弄,“他拳头打你头,你就非得用头接?脚是干嘛用的?不会蹲下?不会躺下?实在不行,不会往旁边滚两圈?擂台那么大,还不够你打滚的?”
王铁柱愣住了。
蹲下?躺下?打滚?
这…这算什么打法?未免也太…太难看了吧?修仙者斗法,讲究的是气度风范,哪有在地上打滚的道理?
看着王铁柱脸上那错愕和难以接受的表情,张老头像是早就料到,又嗤笑了一声:
“死要面子活受罪…命重要还是脸重要?打赢了,站着,那叫风光。打输了,躺着,那叫活该。为了点虚头巴脑的面子,差点被人一拳轰下擂台,值得?”
他顿了顿,拿起脚边的蝈蝈笼子,用手指弹了弹,里面的蝈蝈叫得更响了。
“你看这蝈蝈,被人抓住了,知道装死,知道往草根里钻。它要跟你似的,梗着脖子跟人硬顶,早被鸡叼去吃了。”
一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王铁柱瞬间清醒!
是啊!自己之前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总想着要用“漂亮”的方式,用“符合修仙者身份”的方式去战斗,却忘了战斗最根本的目的——取胜和存活!
老先生说得对,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暂时的退避、甚至看似狼狈的闪躲,并不可耻。活下来,找到机会反击,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最后那搏命般的反击,不也正是放弃了“正面硬撼”的念头,才险之又险地逼平了吴勇吗?
只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彻底!心中还存着那份不必要的“矜持”!
想通了这一点,王铁柱只觉得豁然开朗,之前因为硬接“虎煞拳”而产生的些许后怕和迷茫,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向张老头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佩:“多谢老先生指点!弟子明白了!”
张老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将蝈蝈笼子拎到眼前,眯着眼看着里面那只聒噪的绿头蝈蝈,慢悠悠地道:
“明白就好…下次再这么蠢,就别说是跟我扫地的,丢人。”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拎起蝈蝈笼子,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再次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随口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来也突兀,去也从容。
只有王铁柱还坐在原地,回味着老先生那番看似粗鄙、却直指本质的“赛后点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苦笑,随即又化为无比的坚定。
他看向自己依旧刺痛的双臂,眼神不再有丝毫犹豫。
是啊,活着,赢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方式…管他好看难看!
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更专注地疗伤和恢复灵力。
而周围那些原本还带着各种探究意味的目光,在张老头出现又离开后,似乎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那个废丹房的老杂役…他竟然真的来了?而且,刚才好像…在对王铁柱说话?
他们说了什么?
没人听清。
但王铁柱那瞬间变得坚定和释然的眼神,却落在了许多人眼中。
这个王铁柱,和他身后那个神秘的老杂役,似乎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短暂的一幕。
“那位就是…废丹房的张老先生?”女长老若有所思。
“看来,此子的不凡,果然与这位脱不开干系。”古朴长老捋须沉吟。
“他刚才似乎对王铁柱有所指点…可惜,未能听闻。”另一位长老面露遗憾。
周霖也死死盯着张老头消失的方向,眼神阴晴不定。这个老废物,他到底对王铁柱说了什么?难道又教了他什么阴损的招数?
一股莫名的不安,在他心中悄然蔓延。
广场边缘,古松之下。
张老头晃悠回来,重新在他的蒲团上坐下,将蝈蝈笼子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他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广场中央那些激战正酣的擂台,又看了看王铁柱疗伤的方向,浑浊的眼底深处,无人察觉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还不算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