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教授,”刘世轩搓着手,陪着笑,“您这满屋书香,博古架上的宝贝想必也不止这一两件吧?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他这话说得客气,眼神里满是期待。
王天河也来了精神,跟着起哄:“是啊韩教授,让我们看看呗!保证只看不摸!”
许心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也流露出几分兴趣。
一位老历史学者的收藏,往往有其独到之处,未必价值连城,但常常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和历史信息。
韩教授看着几人期盼的眼神,尤其是刘世轩刚刚爽快成交,也不好太过推辞。
他笑了笑,带着几分老人特有的、展示心爱之物的自豪感:“行吧,既然几位有兴趣,老朽就献丑了。不过先说好,我这里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珍品,都是些自己喜好的小玩意儿。”
他先是走到书架旁,指着一个红木匣子:“这里面是一套清中期墨海楼版的《昭明文选》,保存尚可”打开一看,古籍线装,纸墨古雅。
又引着众人看博古架。
他拿起一个青玉笔洗:“这是明代陆子冈风格的,不过不是子冈亲制,是清初仿,玉质不错,工也细”
“康熙民窑精品,画意好,釉色温润”
“明晚期北京地区造像,工艺规矩,包浆自然”
“……”
他如数家珍,一一介绍。
东西确实如他所说,基本都是真品,品相不错,艺术性和历史价值俱佳,但市场价格多在几十万上下,对于刘世轩这种级别的藏家来说,算是“标准件”或者“小精品”,算不上震撼。
许心也默默点头,韩教授的眼力很准,收藏路子正,东西都“开门”,而且看得出是真心喜爱,不为投机。
“韩教授,您这收藏,件件都是精华啊!虽然单件价格不算顶天,但这份眼力和品味,绝了!”刘世轩由衷赞道。
韩教授摆摆手,谦虚道:“过奖了,就是一点个人爱好,比不了你们大藏家。”
他的目光扫过博古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长条形木盒,材质普通,没有任何雕饰。
韩教授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犹豫,又像是自嘲。
他指着那个盒子,对众人说道:“那里面…也有一件东西。不过,那是一件赝品,就不拿出来污了几位的眼了。”
“赝品?”王天河好奇心最重,“韩教授您这满屋子真家伙,还留件赝品干嘛?镇宅啊?”他开了个玩笑。
韩教授笑了笑,那笑容却有点苦涩:“倒不是镇宅。算是…留个教训,也是个…念想吧。”
“念想?”刘世轩也来了兴趣,“赝品还能当念想?韩教授,这里头有故事?”
韩教授叹了口气,似乎勾起了不愿多提的回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得有二十多年了吧。那时候我还没完全退休,经常去外地参加一些学术会议和交流活动。”
“有一次在金陵开会,会议间隙,我去当地的古玩市场逛了逛。在一个看着还挺雅致的店里,看中了这件东西。”他指了指那盒子
“当时那店主吹得天花乱坠,说是宋代的精品。我那时…唉,也是打了眼,觉得那器型、那釉色都很有味道,一时冲动,就花了不少钱买了下来。”
“回来之后,越看越不对劲。请了几位老朋友帮忙掌眼,都说是高仿。做工极其精湛,几乎乱真,但细节处还是露了马脚。那胎土的淘洗细腻程度,那釉光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气’,都指向它是近几十年的产物。”
韩教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自嘲,“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眼。也算是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迷信自己的感觉。”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
“那家店的老板,好像…姓墨。对,就是姓墨。一个不太常见的姓氏,所以我还有点印象。”
姓墨?!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许心!
王天河也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许心
刘世轩不明所以,只是感慨:“唉,古玩行里骗子多,防不胜防啊!韩教授您也别太往心里去。”
韩教授倒是很豁达:“早就释怀了。留着它,就是提醒自己,学无止境,要时刻保持敬畏之心。”他显然并不知道“墨”这个姓氏在特定圈子里代表的特殊含义。
许心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韩教授,…那件赝品,具体是什么器物吗?”
韩教授有些意外许心会对一件赝品这么感兴趣,但还是回答道:“是一个笔洗。仿宋代汝窑天青釉的,做得…确实很漂亮,几乎能以假乱真。要不是几位老朋友火眼金睛,我可能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汝窑笔洗!仿宋代!
“韩教授,”许心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这件赝品…能否让我们看一眼?就当是…见识一下当年能瞒过您法眼的高仿,是什么样子。”
他的请求合情合理。
收藏家之间交流打眼的经历,观摩高仿品以提高眼力,是常有的事。
韩教授愣了一下,看了看许心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看同样一脸好奇的刘世轩和王天河,笑了笑
“行,既然许师傅有兴趣,那就看看吧。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弯腰,从博古架底层拿出了那个长条木盒。
盒子有些旧,边角有磨损。
他打开盒盖,里面是柔软的黄色丝绸衬垫,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件天青釉的笔洗。
器型优雅,釉色温润如玉,开片自然细腻,如同冰裂。
在光线照射下,釉面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件极具宋汝神韵的精品!
刘世轩和王天河凑过去看,都忍不住惊叹:
“我靠!这…这能是假的?”
“这釉色,这开片…做得也太真了吧!”
许心没有靠近,他远远地审视着那件笔洗。的确,仿制水平极高,几乎无可挑剔。
但是…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笔洗内侧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在那里,透过清澈的釉层,似乎能看到胎土上,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颜色的…印记?或者说,是人为留下的某种…标记?
因为距离和光线角度,他看得并不真切。
但那一点异样,结合“墨门”这个信息,已经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墨门…在二十多年前,他们不仅技艺高超,而且…似乎还有在器物上留下隐秘标记的习惯?
“怎么样?许师傅,这仿品,水平如何?”韩教授见许心看得专注,不由问道。
许心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意:
“水平…登峰造极。足以乱真。”
他顿了顿,看向韩教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制作这件赝品的人…不简单。”
韩教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不简单。所以我才把它留下来,算是…对那位未知高人的一种…另类的‘致敬’吧。”
许心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