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的微光刺破了东方的云层。
中军大帐前,冰冷的露水打湿了高顺的甲胄。
他单膝跪地,捧着陷阵营全体旧部的名册,头颅深深低下。
当李峥掀开帐帘,看到这尊如铁铸般的身影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高顺听到了脚步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胸中翻涌了一夜的情绪,化作一句嘶哑却又重逾千钧的誓言。
“末将高顺,愿为……主公效死!”
这四个字,耗尽了他前半生的所有坚持。
李峥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伸出双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高顺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高顺的身躯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抗拒。
可那双扶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属于上位者的、平等的温度。
“高将军,请起。”
李峥的声音很平静。
他看着高顺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迷茫与决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我这里,没有主公。”
这句话,像一道温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冲刷着高顺刚刚建立的,脆弱的认知。
没有主公?
那是什么?
高顺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李峥松开手,退后半步,与他平视。
“我们也不是主臣。”
李峥的目光,扫过高顺,又仿佛穿过他,看向了这片刚刚苏醒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营地。
“我们是为同一个目标,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人。”
“我们,是同志。”
同志?
这个词,对高顺来说,是如此的陌生。
他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理解其中蕴含的深意。
志同道合之人。
没有高低贵贱,没有主仆之分。
只有共同的信念,和并肩作战的情谊。
高顺的心,剧烈地一颤。
他想起了吕布那张总是带着猜忌和不耐烦的脸。
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忠心耿耿的劝谏,换来的却是疏远和冷遇。
再看看眼前这张年轻、平静,却又仿佛能容纳天地的脸。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名为“信任”的光。
高顺感觉自己心中最后一块坚冰,那块名为“忠于一人一姓”的顽固壁垒,在这一刻,悄然融化,无声碎裂。
他明白了。
原来,忠诚,可以有另一种归宿。
一种更高尚,也更值得他付出一切的归宿。
他胸中那口堵了一天一夜的浊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整个人,仿佛卸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再次对着李峥,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这一次,他没有再跪。
“高顺,明白了。”
他的声音,不再有挣扎,只有一种新生般的坚定。
李峥笑了。
他要的,不是一个俯首帖耳的奴才,而是一个真正理解并认同他事业的战友。
“好。”
李峥点了点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他转身,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任命文书,递到高顺面前。
“既然明白了,那便做些该做的事吧。”
高顺疑惑地接过文书,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上面,用一种简洁有力的字体,清清楚楚地写着:
兹任命高顺为赤曦军“第一教导军”军长。
该部以原陷阵营为骨干,择优扩编,总揽全军操典修订、战法演练、军官培训之责。
务必将陷阵营之严酷军法,与我军之战斗意志,熔于一炉,锻造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钢铁之师!
军长!
而且是总揽全军训练大权的教导军军长!
高顺拿着那份任命书,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收编!
这不是试探!
这是……托付!
是将整个赤曦军未来战力的根基,毫无保留地,托付到了他这个降将的手中!
这份信任,何其之重!
“委员长……”
高顺的眼眶,第一次,有些发热。
他戎马半生,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被人真正理解,真正信重的感觉。
士为知己者死!
“怎么?”李峥看着他,“觉得担子太重,不敢接?”
高顺猛地抬头,将那份任命书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攥住了自己下半生的意义。
他挺直了腰杆,那股属于陷阵营统帅的铁血之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蒙委员长信重,高顺万死不辞!”
他没有再多说废话,而是立刻进入了角色,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
“委员长,关于这教导军的组建,顺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来听听。”李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其一,练兵先练心。我建议,将每日的识字课与思想课,列为与操练同等重要的考核项目。凡考核不过者,一律不准结业!”
“其二,军法须改。过去陷阵营之法,失之于酷,只重惩戒,不重教化。我建议,废除一切鞭笞、肉刑,改为‘劳动改造’与‘思想批判会’。犯错者,罚其修造工事,并令其在全队面前,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由同袍帮助其认识问题,改正错误。”
“其三,战术须变。昨日演习,顺大开眼界。我军不能再固守传统的军阵对决,必须成立专门的小组,研究渗透、斩首、夜袭等非常规战术,并将其编入操典,全军推广!”
高顺一口气说出三条建议,条理清晰,切中要害。
每一条,都是将他过去的练兵经验,与昨日所受的巨大冲击,完美结合后的产物。
站在一旁的周铁山,听得是两眼放光,忍不住一拍大腿。
“好!高将军这几条,简直是说到了俺老周的心坎里去了!”
李峥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高顺,不仅仅是一个愚忠的猛将。
他是一个真正的,痴迷于练兵之道的军事大家!
一旦为他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所能爆发出的能量,将是无可估量的!
“就按你说的办!”
李峥当场拍板。
“人、财、物,教导军一律优先供给!我只有一个要求,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一支脱胎换骨的,全新的王牌!”
“遵命!”
高顺重重抱拳,声如洪钟!
* * *
命令下达的当天,高顺就投入到了疯狂的工作之中。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陷阵营所有的旧部。
演武场上,数百名垂头丧气的陷阵营士卒,如同斗败的公鸡,稀稀拉拉地站着。
昨日的惨败,将他们的骄傲,碾得粉碎。
高顺一身崭新的赤曦军甲胄,大步走上点将台。
他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却始终看不到未来的弟兄,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有训话。
他只是将那份任命书,高高举起!
“弟兄们!”
他的声音,传遍了演武场的每一个角落。
“从今天起,陷阵营,没有了!”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高顺没有理会他们的骚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
“但是!一支全新的,将要名震天下的‘赤曦教导军’,从今天起,成立了!”
“在这里,我们不再是为某一个主公卖命的刀!”
“我们是为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穷苦人,为我们自己家里的田地,为我们子孙后代能挺直腰杆活下去而战的,人民的军队!”
“在这里,你们要学的,不只是杀人的本事!”
“你们还要学写字,学算术,学明白这天下的道理!”
“我要把你们每一个人,都锻造成既能冲锋陷阵,又能独当一面的,真正的将军!”
这番话,如同一颗颗炸雷,在所有士兵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呆呆地看着台上那个仿佛在发光的将军。
他们看到了他眼中那团重新燃烧起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的火焰!
迷茫,被驱散了。
颓丧,被点燃了。
一种全新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在他们死寂的心中,疯狂滋生!
“将军!我们跟你干!”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声吼了出来。
“对!跟将军干!”
“为了好日子!干他娘的!”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冲天而起!
高顺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重新焕发生机的脸,虎目含泪。
他猛地拔出佩剑,直指苍穹!
“赤曦教导军!听我号令!”
“全体都有!”
“操练开始!”
* * *
看着那片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李峥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最难啃的一块骨头,终于被他拿下了。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营地,投向了另一处安静的角落。
那里,关押着另一位,他志在必得的将才。
李峥转身,对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
“取我那幅最新的北方堪舆图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再备上一壶好酒。”
片刻之后,李峥亲自抱着一卷巨大的地图,提着一壶酒,缓步走进了张辽的营帐。
帐内,张辽正盘膝而坐,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是冷冷地说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你?”
李峥笑了。
他将那壶酒,放在张辽面前的案几上。
“文远将军,乃当世骑将之翘楚,我敬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杀你?”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幅巨大的地图,在张辽面前,缓缓展开。
地图之上,北方的山川河流,草原大漠,纤毫毕现。
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张辽擦拭佩刀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那幅地图之上。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