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过去了。
潮湿的空气被初夏的风吹散,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田埂上,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农,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掬水,浇灌在刚分到手的田地里。
那块田,他曾以佃户的身份耕种了三十年。
如今,田契上第一次刻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士绅集团这块最坚硬的绊脚石,被皇帝的雷霆手段彻底碾碎。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席卷江南的变革。
新的丈量队走遍了江南的每一个角落,从富庶的太湖平原,到偏远的山间梯田。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阻拦。
没有士绅的家丁,没有乡勇的棍棒,甚至没有一句怨言。
百姓们自发地走出家门,为官吏们端上一碗解渴的凉茶。
他们主动带路,指着那些曾被士绅巧立名目、隐匿不报的“寄生田”、“荫庇田”。
“官爷,这片竹林后面,还有三十亩水田,是黄老爷家的!”
“那座山坳里,整个山坡都是李家的私产,从未上过黄册!”
无数被精心藏匿了上百年的“黑田”,在百姓的指引下,被重新发现,登记在册。
它们如同潜伏在帝国肌体深处的毒瘤,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之下。
大明朝廷的官方土地数据,在短短几个月内,翻了一倍。
这个数字被快马送往南京时,连杨继宗都沉默了许久。
他坐镇南京行辕,这里已成为新法推行的绝对中枢。
一道道政令从这里发出,如同一根根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江南腐烂的肌理。
新法的核心开始推行。
“计亩征银”。
“官绅一体纳粮”。
冰冷的铁律,被张贴在每一处州府县衙的门口。
无论是皇亲国戚的庄田,还是功勋显贵的赐田,或是文官士绅的祖产,在新法面前,一视同仁。
没有特权,没有例外。
按亩纳税。
税率经过户部和杨继宗的反复推演,最终定下的数额,比过去百姓实际承担的杂税、火耗、徭役总和要低。
但纳税的基数,却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预见的财政收入,将彻底改写大明的国运。
农民是新法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不再需要面对催缴税粮的胥吏,不再需要应付层层加码的摊派。
他们只需根据自己田亩的数量,在固定的时节,向官府缴纳固定的银两。
一切都变得简单、清晰、可预期。
压在他们脊梁上数百年的大山,被皇帝的意志,一举搬开。
许多被士绅巧取豪夺的佃户,在这次清算中,也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不多,或许只有几亩薄田。
但这几亩田,是希望,是尊严,是一个家庭未来的根基。
整个江南的农业生产积极性,被空前地调动起来。
田野里,到处都是百姓们充满希望的劳作身影。
他们的汗水滴落在自己的土地上,滋养着自己的庄稼。
他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质朴而又灿烂。
新法如同一把锋利的犁。
它深耕了江南这片富饶但板结的土地。
它清除了盘根错节的毒瘤,松动了固化的土壤。
它为未来的繁荣,播下了最坚实的种子。
杨继宗站在南京的城楼上。
他身后,是前来汇报的官员,手中捧着厚厚的账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但他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越过高大的城墙,投向远方。
阡陌纵横,绿意盎然。
炊烟袅袅,如云似雾。
那张素来冷峻、不带一丝感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有的血腥,所有的决绝,所有的骂名,都在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找到了答案。
他实现了自己“为生民立命”的理想。
他也完成了对那位远在京师、给予他无限信任的帝王的承诺。
江南,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