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的清凉舒缓了叶阑听紧绷的神经,却抚不平她心底深处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她坐在圆凳上,目光看似落在静坐调息的离珩身上,实则早已穿透了他,飘向了遥远的、不知名的远方。
脑海中,云疏月决绝离去时那染血的月白身影,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他那句“跟我走,天涯海角,我护你周全”的嘶吼,依旧在耳畔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他们之间二十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桃花树下的笑语,月夜下的陪伴,危机时刻他永远挡在她身前的坚定……
这些记忆如同潮水,在她心神稍有松懈时便汹涌而来,将她淹没。
疏月……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会不会……恨极了我?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愧疚、担忧、思念,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甚至能想象出云疏月回到拂晓城后,那清冷的面容上会是如何的冰封与死寂。
是她,亲手打碎了他所有的期望,在他最需要她坚定的时候,选择了退缩,选择了……屈服于神威与亲情的压力。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她紧握的手背上,带来灼热的刺痛感。
她猛地惊醒,慌忙用袖子擦去眼泪,下意识地看向离珩的方向,生怕被他察觉。
见他依旧双眸紧闭,气息平稳,似乎完全沉浸在疗伤之中,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却又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和自嘲。
她在期待什么?期待这位神只会因她为另一个男人流泪而有所动容吗?
昨夜那番“心悦”之言,或许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戏言,或是她理解错了什么。
她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微微颤抖。
理智告诉她,事已至此,她已是离珩名义上的妻子,与云疏月再无可能。
父母、宗门、甚至这尊神只,都不会允许她回头。可感情若能轻易被理智控制,那便不是真情了。
可是……离珩帝君他……
昨夜他那番话,那双赤金色眼眸中罕见的、真实的情感流露,又不似作伪。
那声低沉的“阿听,听话,选我”,除了不容抗拒的力量,似乎真的藏着一丝……属于“离珩”这个个体的、笨拙而固执的恳求?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在她脑中激烈冲撞,让她无所适从。
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央,一边是过去温暖却已破碎的旧梦,一边是现在冰冷而充满未知的现实,无论朝向哪边,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在这时,离珩周身那微弱的金色光晕忽然波动了一下,他眉心的裂痕处,一丝极其细微的黑红气息试图逸散,但立刻被更凝练的金光强行压制回去。他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
叶阑听的心下意识地揪紧。
她看着他与体内那诡异煞气无声抗争的模样,看着他眉宇间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褶皱,一种混杂着怜悯与复杂情绪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并非无所不能,他也会受伤,也会痛苦。
这个认知,奇异地冲淡了一些她心中对他的纯粹敬畏与恐惧。
但这份因怜悯而生出的细微波澜,很快又被对云疏月汹涌的思念与愧疚所覆盖。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云疏月离去时那染血的衣襟和破碎的眼神。
对不起,疏月……对不起……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泪水再次盈满眼眶。
离珩缓缓睁开了眼睛,赤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与煞气对抗后的疲惫。
他目光转向蜷缩在圆凳上、肩膀微微抽动、明显又在哭泣的叶阑听,眸色深了深。
他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询问。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如此伤心欲绝。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若心中难受,不必强忍。”
叶阑听身体一僵,慌忙擦掉眼泪,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眸。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为自己辩解的字都说不出来。
难道要说,她在为她的青梅竹马伤心吗?
在新婚的第二天,在她的夫君面前?
离珩没有等她回答,而是重新阖上眼眸,只留下一句平静无波的话:
“时间还长。”
语气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深意。
叶阑听怔怔地看着他再次入定的侧脸,心中更加惘然。
时间还长?
长到足以让她忘记云疏月吗?
还是长到……足以让这位神只的“心悦”,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占据她整颗心的,依旧是那个清冷如月、却曾将她视若生命的少年。
旧影难消,前路惘然,她像一只迷失在浓雾中的孤舟,看不到方向,也靠不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