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的玄穹殿,死寂了月余。
寒玉榻上已无身影。殿内狂暴的灵压风暴早已平息,只余下冰冷的空旷与挥之不去的、混杂着凶煞与血腥的沉重气息。
墙壁上古老的魔纹光芒黯淡,如同疲惫的血管。穹顶幽蓝的星辰石投下冷寂的光,映着殿柱下那抹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素白身影。
离阙靠坐在冰冷的殿柱旁,墨发披散,遮掩了过分苍白的侧脸。他膝上摊着一卷色泽沉暗、边缘残破不堪的古老兽皮卷轴,卷轴上用暗金色的、仿佛凝固血液书写的文字晦涩难懂。
一只冰魄灵力凝成的、半透明的琉璃盏悬浮在他身侧,盏中跳跃着一小簇幽蓝的火焰,勉强照亮卷轴上的字迹,也映着他搭在卷轴上的手——
那只手,皮肤下的冰蓝裂痕更深了,如同即将碎裂的薄冰,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体内未愈的沉疴,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低垂着眼睫,冰蓝的瞳孔专注地扫过卷轴上每一个扭曲的字符,试图从那些记载着禁忌与死亡的古奥文字中,捕捉到一丝渺茫的希望。
寻找离珩复生之法,如同在绝望的深渊里打捞沉没的星光。
魔宫浩瀚的典籍库被他们翻遍,无数记载着“起死回生”、“招魂引魄”的秘术,在琉璃盏幽蓝的光芒下被逐一审视,又逐一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离珩非是寻常死亡,他是魂飞魄散,真灵溃散于时空乱流,唯有最后一点核心魂念星火融入琉璃心碎片,残存于栖梧心口。
这已非人间术法可及。
“咳…咳咳…”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毫无征兆地袭来,离阙猛地侧过脸,肩背剧烈地起伏。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冰蓝的血丝却依旧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膝头的古老卷轴上,将那暗金色的字迹洇开一片刺目的幽蓝。
悬浮的琉璃盏光芒也随之剧烈摇曳,映得他毫无血色的脸更加透明。
殿内另一端的阴影中,栖梧缓缓睁开了眼。
他盘膝坐在一片狼藉的寒玉榻碎片旁,周身不再有狂暴的魔焰肆虐,只有一层凝练如实质的暗红光晕在皮肤下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内敛而危险的力量感。
心口的位置,那枚嵌入的琉璃心碎片已被新生的血肉覆盖,只留下一道淡淡的七彩疤痕,微微搏动,如同第二颗心脏。
他血红的瞳孔深处,翻涌的暴戾与魔尊的寒芒被强行压制在冰面之下,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死水般的沉寂。
离阙压抑的呛咳声传来。栖梧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缓缓移向殿柱下那道咳血的身影。看着他指缝间渗出的冰蓝,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看着他膝头被血染污的古老卷轴…
栖梧的指尖,在暗红光晕的包裹下,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暗流,在他死水般的眼底深处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沉默地起身,无声地走到离阙身旁,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离阙和那盏微弱的琉璃盏一并笼罩。
离阙咳声渐歇,喘息着放下手,指尖的冰蓝血渍在幽蓝光芒下触目惊心。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拂去卷轴上沾染的血迹,冰蓝的指尖划过那些被血洇开的字迹。
“找到了。”离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
栖梧血红的瞳孔骤然一凝,死水般的沉寂被打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离阙手指所按的位置。
那并非卷轴的主体,而是夹在卷轴边缘缝隙中、极其不起眼的一小片残破纸页。纸页焦黄,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仿佛被火焰燎过又被强行撕下。
上面只有寥寥数行更加古拙、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旁边配着一幅极其简略、却透出森森鬼气的图画——
一条蜿蜒曲折、布满荆棘的幽暗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白骨堆砌的拱门,拱门深处是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离阙的指尖,正点在那白骨拱门下方一行微小的注释上。那文字扭曲如同蠕动的蛆虫,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发冷的诅咒气息:
幽冥无路,黄泉绝途。欲启此门,需至亲心头精血为引,燃魂为灯,焚心为桥。
“幽冥路…”离阙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原深处凿出。
“传说中…连接生死、贯通阴阳的禁忌之路…非真灵彻底湮灭者,或可…于此路尽头…寻得一丝重聚之机…”
栖梧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那双血红的瞳孔死死盯着那行注释,尤其是“至亲心头精血为引,燃魂为灯,焚心为桥”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一股暴戾凶煞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弥漫开来,暗红光晕剧烈波动,脚下坚硬的魔宫地面无声地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心头血?燃魂?焚心?”栖梧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碴与火星,“这就是你找到的‘办法’?用命去填?!”
离阙终于抬起头,冰蓝的瞳孔迎上栖梧那双翻涌着戾气的血眸。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阿珩真灵未绝,琉璃心碎片中尚存星火…幽冥路…是唯一的…可能。”
“可能?”栖梧猛地俯身,一把攥住了离阙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骼!他血红的瞳孔逼近离阙苍白的脸,灼热的呼吸带着魔煞之气喷在离阙冰冷的皮肤上。
“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一句写在破纸上的诅咒!你就要拿自己的命去赌?!离阙!你的‘善’!就是这般愚蠢地赴死吗?!”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离阙眉心微蹙,但他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栖梧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恐惧。离阙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油,浇在栖梧心头的烈焰上。
“好!好一个可能!”栖梧猛地甩开离阙的手腕,发出一声近乎癫狂的冷笑。他看也不看,指尖骤然腾起一簇跳跃着不祥符文的暗红魔焰!
嗤——!
那承载着“幽冥路”信息的古老残页,在魔焰触及的瞬间,便化作了一缕焦黑的青烟,连灰烬都未曾留下!
“这种邪路!休想!”栖梧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凶戾,回荡在空旷冰冷的玄穹殿中。
离阙看着那缕消散的青烟,冰蓝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他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疲惫与了然。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膝头那卷被血污浸染的古老卷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卷轴冰冷的边缘。
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师徒二人之间蔓延。
许久,离阙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抬起了那只遍布冰蓝裂痕的手。指尖,冰魄灵力艰难地凝聚,化作一柄半透明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晶小刀。
刀锋薄如蝉翼,锐利无匹,尖端闪烁着一点幽蓝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芒。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扯开了素白衣襟的前襟。冰冷的空气瞬间贴上他同样冰冷的胸膛皮肤。那里,心口的位置,冰蓝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随着微弱的心跳轻轻搏动。
琉璃盏幽蓝的光芒,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映着那柄悬浮的冰晶小刀,也映着他缓缓按向自己心口的手。
动作平静,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阿珩…等…师兄…”
离阙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冰晶小刀的刀尖,已然对准了心口正中那搏动的位置!
就在那锐利的刀尖即将刺破皮肤,引动心头精血的刹那——
一只滚烫的、带着暗红魔煞气息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离阙持刀的手腕!
力道之大,远超之前!离阙感觉自己的腕骨几乎要瞬间碎裂!那柄凝聚的冰晶小刀,在这股蛮横的力量下,“咔嚓”一声,寸寸碎裂,化为冰蓝的粉末消散!
离阙猛地抬头!
栖梧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在了他面前,近在咫尺!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上,再无之前的暴戾与嘲弄,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痛苦和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扭曲的狰狞!
他血红的瞳孔死死盯着离阙的心口,眼底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恐惧,是愤怒,是挣扎,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师…尊…”栖梧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
他攥着离阙手腕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离阙冰冷的皮肤灼伤。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却不是阻止,而是狠狠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正是那枚琉璃心碎片嵌入的地方!
暗红的魔煞之力在他掌心疯狂汇聚!
噗嗤!
一声皮肉撕裂的闷响!
栖梧的手,竟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带着决绝的狠厉,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滚烫的、带着浓郁凶煞气息的暗红魔血,瞬间从他指缝间狂涌而出!
“呃啊——!”栖梧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因剧痛而猛地弓起,额角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但他那只染满自己魔血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按在心口伤口处!任由魔血泉涌,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他面前悬浮的那盏离阙的冰魄琉璃盏!
幽蓝的琉璃盏壁,瞬间被粘稠的暗红魔血覆盖、浸染!盏中原本幽蓝的火焰,在魔血的浇灌下,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猛地爆燃!
幽蓝与暗红疯狂交织、缠绕,火焰形态扭曲变幻,散发出一种诡异、邪戾、却又蕴含着磅礴生命精元的气息!
栖梧抬起头,染血的脸上,那双血红的瞳孔透过喷涌的魔血,死死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与守护,锁定了离阙那双充满震惊的冰蓝眼眸。
他染血的唇瓣开合,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的决绝:
“这次…”
他喘着粗气,心口的剧痛让他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动。
“用…我的!”
暗红的魔血,顺着他按在琉璃盏上的手指,汩汩流淌,将那盏象征离阙冰魄本源的琉璃盏,彻底染成了刺目的血盏!
盏中,幽蓝与暗红交织的火焰疯狂跳跃,映照着栖梧染血的脸庞和离阙苍白的震惊,也映照着那条被鲜血强行铺就的、通往幽冥的禁忌之途,在冰冷死寂的玄穹殿中,无声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