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蚀骨的寒意在肺腑间流转。
他不能拒绝。为了那张琴,也为了…那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在玄天宗头上的血光之灾。
冰冷僵硬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沉重,落在了琴弦之上。
“铮…嗡…”
第一个音,干涩而喑哑,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指法生疏僵硬,完全不复当年的行云流水。
栖梧却如同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仙乐。他站在离阙身后,微微俯身,燃烧的血瞳贪婪地凝视着离阙低垂的、脆弱的后颈,那截白皙的肌肤在银白发丝的掩映下,如同易碎的瓷器。
师尊在为他弹琴…只为他一人!这个认知带来的狂喜和满足感,几乎要淹没他所有的理智。
“师尊…”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离阙敏感的颈侧。
“…真好听…”
“…再弹一曲…好不好?”
“…弟子…想听…一辈子…”
离阙的身体在他气息的侵袭下猛地一颤,指下一个用力过猛!
“铮——!”
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骤然响起!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冰冷的断弦狠狠弹起,在离阙苍白的手背上划开一道细长的血痕!
鲜血瞬间涌出,带着刺目的红。
琴音戛然而止。
死寂。
离阙看着手背上那道渗血的伤口,冰蓝的眼眸深处一片空茫。
琴断了…就像他和栖梧之间,早已断裂、无法修复的一切。
栖梧燃烧的血瞳死死盯着那道刺目的血痕,又猛地看向那根断裂的琴弦。
方才还盈满病态满足的俊美脸庞,瞬间被暴戾的阴霾笼罩!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魔威轰然爆发!
“谁弄断的?!”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怒火!
魔爪猛地抬起,却不是抓向离阙,而是狠狠抓向那张九霄环佩琴!他要将这“伤害”了师尊的“凶器”彻底碾碎!
“不要!”离阙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死死按住了栖梧即将落在琴身上的魔爪!
他的手冰冷,带着血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栖梧的动作猛地顿住!燃烧的血瞳难以置信地看向离阙那只覆在自己魔爪上的、沾血的手!
师尊…在保护这张琴?甚至不惜…触碰他这只沾满血腥的魔爪?
离阙迎着他震惊而暴戾的目光,冰蓝的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
他缓缓收回按着栖梧魔爪的手,指尖的血珠滴落在琴身光滑的漆面上,晕开小小的暗红。
“…琴弦…旧了…”他垂下眼帘,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平静。
“…不关…琴的事…”
栖梧死死地盯着那滴落在琴身上的血珠,又猛地看向离阙手背上那道刺目的伤口。
他眼中的暴戾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慌的痛楚。
他猛地抓住离阙受伤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痛吗?”栖梧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燃烧的血瞳死死锁住离阙平静无波的脸。
“…弟子…给您…疗伤…”
他低下头,冰冷的、覆盖魔纹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充满毁灭气息的偏执,就要去舔舐那道渗血的伤口!
“别碰我!”离阙猛地抽回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惊悸和抗拒!
那冰冷的魔纹,那带着魔性气息的触碰…比伤口本身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无法言喻的屈辱!
栖梧的动作彻底僵住!他维持着俯身的姿态,燃烧的血瞳因这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厌恶而瞬间充血!
他周身刚刚平息的魔气再次狂暴翻涌,将复刻的血樱阁内虚假的暖意瞬间驱散!
窗外的樱花光影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
“为什么?!”栖梧猛地直起身,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带着滔天的愤怒和被拒绝的绝望!
“…弟子只是想…只是想替您疗伤!”
“…您连这…都厌弃了吗?!”
“…还是说…”他逼近一步,魔爪狠狠掐住离阙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燃烧的血瞳如同地狱熔炉,要将离阙的灵魂都焚尽!
“…您心里…还在想着…那断弦的琴?!”
“…想着…玄天宗?!”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离阙。
他看着栖梧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疯狂,看着窗外那因魔气冲击而开始扭曲的樱花幻影。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刺激他半分,玄天宗的覆灭便近在咫尺!
蚀骨的寒意和灭顶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闭上眼,浓密的冰蓝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剧烈颤抖着。
下颌被魔爪掐得生疼,他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栖梧…”离阙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般的妥协。
“…为师…累了…”
“…只想…静一静…”
掐住下颌的魔爪力道骤然一松。
栖梧看着离阙闭着眼、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那滔天的怒火和毁灭欲,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灭顶的恐慌和心碎。
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燃烧的血瞳中只剩下无措和一种深沉的、近乎卑微的哀伤。
“…好…好…”栖梧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
“…师尊…静一静…”
“…弟子…就在外面…”
“…您…有事…唤我…”
他深深地、贪婪地看了离阙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脆弱的模样刻进魔魂深处。
随即,他猛地转身,魔焰披风卷起一阵阴风,身影如同溃败般,瞬间消失在复刻的血樱阁门口。
沉重的殿门无声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离阙依旧维持着闭眼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睁开眼,冰蓝的瞳孔倒映着窗外那片虚假的、却依旧绚烂的樱花光影。
手背上那道被断弦划开的伤口,还在细微地渗着血,带来丝丝缕缕的刺痛。
他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抚上琴案上那根断裂的琴弦。
冰冷的断弦,带着属于过往的锋利。
冰蓝的眼眸深处,那死水般的沉寂之下,有什么东西,如同深渊底部的暗流,开始无声地翻涌、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