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的边缘,仿佛天地被泼洒了一桶浓稠的灰色墨汁。阳光被无情地吞噬,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凝固了亿万年的昏暗。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泥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远古的寒意。脚下的土地不再是坚实的土壤,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滑粘腻的苔藓,踩上去如同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表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陆小七背着那座沉重如山的混沌丹炉,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巨力抗衡。冰棺被他用特制的绳索固定在身前,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出,在灰雾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哀伤的霜衣。他沉默得像一块顽石,只有那晶化的左眼,在昏暗中偶尔闪过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幽光,警惕地扫视着这片吞噬光明的死寂之地。
林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侧后方,脸上挂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殷勤。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小七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深处那块冰冷的令牌,玄机子的印记仿佛在灼烧他的皮肤。他主动上前,试图分担陆小七肩头的重量:陆兄,这炉子太重了,让我来替你背一段吧?你还要护着苏姑娘的冰棺,太辛苦了。”
陆小七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冷硬的单字:滚。”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和深入骨髓的厌恶。他肩头沉甸甸的不仅是丹炉的重量,更是青霜的牺牲、铁柱的沉睡、白小桃的凋零,以及苏清雪冰冷的身躯。这些重量,岂是林风这种两面三刀之徒能分担的?
林风脸上谄媚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深的诚恳:陆兄,我知道你还在怪我过去糊涂!可我真的是真心悔改!你看,我妹妹霜儿都跟着来了,我们是真心想帮你,也想为丹霞宗赎罪!”他边说边侧身,让出身后几步远的林霜儿。
林霜儿站在几步开外,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听到哥哥的话,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陆小七,又立刻垂下,声音细若蚊呐:陆师兄……我们……我们只是想帮忙。”
陆小七的目光在林霜儿脸上停留了一瞬。这个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善意的少女,此刻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担忧,还有一丝……挣扎?他想起她在丹霞血夜时,面对林风背叛时的痛苦和决绝。但此刻,她选择跟来,是真心悔过,还是另有图谋?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澜,只淡淡道:不必。我习惯一个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风,带着冰冷的审视:赎罪?呵,赎罪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必非要跟着我送死。”言下之意,他根本不信林风的鬼话。
苏清雪默默跟在陆小七另一侧,她一直沉默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只是当林风靠近时,她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收紧几分,指节微微发白。她袖口下,那道被锁魂链虚影缠绕的手腕,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针在扎刺着她的血肉和灵魂。这痛楚让她更加清醒,也更加警惕。她看着陆小七背负丹炉和冰棺的孤绝背影,想起家族密令上那冰冷刺骨的“抹杀”二字,心头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杀意与不忍在她心中激烈交战,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一丝血色。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灰雾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露出一小片相对清晰的区域。一座巨大、斑驳、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石碑,突兀地矗立在灰雾边缘。
石碑通体呈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墨黑色,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成齑粉。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块墓碑,又像一道界碑,隔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石碑吸引,连陆小七也停下了脚步,凝神望去。
石碑正面,刻着八个深陷于石肉之中的大字。这些字并非寻常文字,而是一种扭曲、诡异、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符文。它们仿佛是活物,在石碑的表面上缓缓流淌、蠕动,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即便不认识这些文字,仅仅看着它们,灵魂深处就会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渺小。
陆小七的晶化左眼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左眼深处传来,仿佛那沉睡的混沌竖瞳被这石碑上的符文所惊扰,正蠢蠢欲动。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左眼,却感觉一股冰冷的洪流顺着视神经直冲脑海,带来一阵眩晕和刺痛。
“丹神心域……混沌源初……”陆小七艰难地辨认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上。这八个字,如同一个惊天秘密的钥匙孔,又像是一个恐怖诅咒的源头。
“心域?源初?”林风凑近几步,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狂热,声音都有些发颤,“难道……这里就是丹神力量的真正源头?混沌力量的诞生之地?”
“别过去!”混沌丹炉内,铁柱残魂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陆小七脑海中炸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狂暴,“小子!听老子说!这碑邪门得很!炉子……炉子会吃掉你的魂!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快退回去!快啊!”铁柱的声音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仿佛这石碑是他最恐怖的噩梦。
陆小七心头巨震。铁柱作为丹炉器灵,见识非凡,连他都如此恐惧,这石碑和它所指向的“心域”、“源初”之地,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他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小七哥……好冷……”
是白小桃!
她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那双曾经灵动清澈的眸子,此刻却空洞无神,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她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凭着某种本能,在陆小七怀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变得异常冰冷,仿佛血液都冻结了。她的手无意识地向前伸去,指尖恰好触碰到了那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墨黑石碑。
“小桃!别碰!”陆小七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白小桃指尖触及石碑表面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又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炸响的嗡鸣骤然爆发!
整座墨黑石碑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青光!那光芒并非温和,而是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狂暴和毁灭气息!石碑上那些原本缓缓流淌的诡异符文,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瞬间变得无比活跃、狂暴!它们如同无数条细小的青色毒蛇,疯狂地从石碑表面剥离出来,化作一道道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缠绕上白小桃触碰石碑的手臂!
“啊——!”白小桃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恐惧。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胸口处,那道与生俱来的青色胎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光芒之盛,瞬间盖过了石碑的青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小桃!”陆小七目眦欲裂,肝胆俱裂!他猛地扑上前,不顾一切地想要将白小桃从那恐怖的符文洪流中拉扯出来!
就在他双手抓住白小桃肩膀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些从石碑上剥离、缠绕在白小桃手臂上的青色符文,仿佛被她胸口胎记的光芒所吸引,又仿佛找到了更合适的宿主,突然调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疯狂地涌向陆小七!
“呃啊——!”陆小七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侵蚀和同化意志的力量,瞬间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钻入他的血肉、经脉,直冲他的心脏和脑海!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在啃噬他的灵魂,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同化、吞噬!
更让他惊骇欲绝的是,他左眼深处,那沉睡的混沌竖瞳,如同被这股力量彻底唤醒!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识海!他的晶化左眼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沌漩涡,缓缓旋转起来!
“吼——!”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戾的咆哮,不受控制地从陆小七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青色纹路,这些纹路疯狂游走,与手臂上被符文烙印出的焦黑痕迹交相呼应,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沌气息!
“陆师兄!”林霜儿失声尖叫,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
“别过去!”苏清雪猛地伸手拦住了林霜儿,声音冰冷而急促。她死死盯着陆小七身上爆发出的恐怖气息,尤其是那左眼深处旋转的混沌漩涡,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家族密令中“混沌迹象,即刻抹杀”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她放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不受控制地在她心中翻涌。然而,当她看到陆小七即使陷入如此痛苦和疯狂,双手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姿态,紧紧护着怀中痛苦挣扎的白小桃时,那刚刚涌起的冰冷杀意,竟被一丝极其微弱的动摇和复杂情绪,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裂缝。
林风则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惊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眼中却闪烁着更加狂热和贪婪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陆小七身上爆发出的混沌气息,以及那石碑上依旧残留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符文,喃喃自语:“混沌……这就是混沌的力量!丹神心域……混沌源初……这……这简直就是神的力量!”
石碑的青光在达到顶点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那些缠绕在陆小七手臂上的符文,最终化作一道道焦黑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迹,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之下,仿佛与血肉融为一体。白小桃胸口胎记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她身体软软地倒下,再次陷入昏迷,只是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如同寒冰。
陆小七左眼深处的混沌漩涡缓缓平息,重新被晶化的表面所覆盖,但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衣衫,身体因为脱力和灵魂的冲击而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手臂上那几道焦黑的符文烙印,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气息奄奄的白小桃,眼中充满了后怕、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愤怒。
石碑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墨黑、斑驳、布满裂痕,只是那八个“丹神心域,混沌源初”的诡异符文,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了几分,如同贪婪的口器,无声地窥伺着场中每一个人。
灰雾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回,将那块散发着无尽恐怖与诱惑的石碑再次包裹,只留下一个模糊而狰狞的轮廓。但石碑上符文烙印在陆小七手臂上的灼痛,以及那在灵魂深处疯狂咆哮的混沌竖瞳的共鸣,却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提醒着每一个人——他们,已经踏入了真正的禁地。
“丹神心域……混沌源初……”陆小七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晶化的左眼中混沌幽光闪烁不定,手臂上焦黑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再次陷入沉睡的白小桃,又看了一眼背上那依旧嗡鸣不止、仿佛在警告着什么的混沌丹炉,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前方那片被灰雾彻底吞噬、深不见底的森林。
入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那石碑的警告,铁柱的狂吼,白小桃的异变,以及烙印在手臂上、与左眼竖瞳疯狂共鸣的混沌符文,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预示着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远超想象的凶险与疯狂。迷雾森林的深处,那所谓的“心域”与“源初”,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而陆小七,这个被混沌选中、被符文烙印的少年,又能否在这吞噬灵魂的迷雾中,守住自己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