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方才还因“债券”之策而忧心忡忡的户部尚书,此刻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第一个跳了出来。
“沈归!休要在此信口雌黄!如今江南米贵,民怨沸腾,那沈万荣更是手握江南七成以上的粮仓,财力雄厚,你凭何让他倾家荡产?凭你手中那几张无人问津的废纸吗?!”
“尚书大人稍安勿躁。”沈归不卑不亢,对着户部尚书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大人可知,何为‘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不等户部尚书回答,沈归已然转身,对着龙椅之上的李景,侃侃而谈,将一盘足以颠覆整个江南的惊天大棋,缓缓铺开。
“陛下,沈万荣之流,其所恃者,无非两样。其一,是手中囤积如山的粮食;其二,便是那足以搅动风云的巨额现银。”
“如今,他们以银换粮,囤积居奇,试图以粮食为兵刃,挟民意以令朝堂,逼我们就范。此乃阳谋,我等若是以朝廷之力强行打压粮价,不仅杯水车薪,反而会落入被动,正中其下怀。”
“故而,臣请陛下,准臣……将计就计!”
沈归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智慧之火,那是一种属于顶级操盘手的兴奋与自信!
“臣请陛下下旨,命臣即刻返回江南,公开宣布——因朝廷‘报国债券’推行不利,国库空虚,无力平抑粮价。为安抚民心,四海商行将即刻停止一切对江南米市的干预!”
“不仅如此!”沈归的声音陡然拔高,“臣还要对外放出风声,就说朝廷已派使臣,远赴南洋诸国,欲以市价三倍之高价,紧急采购百万石粮食,以解中原蝗灾之危!”
“什么?!”
这一番话,别说是户部尚书,就连智计百出的徐元与百里朔,都听得是目瞪口呆,如闻天书!
停止干预?这岂不是任由沈万荣之流肆意妄为,将粮价炒上天际?!
高价购粮?国库本就空虚,再以三倍之价从海外购粮,这……这不是饮鸩止渴,自掘坟墓吗?!
“沈归!你疯了!”户部尚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归的鼻子,几乎要破口大骂。
然而,御座之上的李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爆发出了一股宛若实质的璀璨精光!
他非但没有半分的惊怒,反而抚掌大笑,声音中充满了对沈归这位“知己”的无上赞许!
“妙啊!妙计!真乃旷世奇谋!”
他缓缓起身,走到沙盘之前,看着那片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为殿内所有尚未开窍的众人,亲自剖析起了这堪称神来之笔的计策。
“诸位,你们都以为沈卿此计是示弱,是投降吗?”
“错!大错特错!”
李景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帝王之光。
“沈万荣之流,不过是目光短浅的贪婪之辈,朕越是示弱,他们便会越是疯狂!朕宣布停止干预,他们便会以为朝廷已无还手之力,必然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抬高粮价!”
“而朕那‘三倍高价海外购粮’的假消息一旦传出,在他们听来,又意味着什么?”
李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意味着,只要他们能在此之前,彻底垄断江南市面上所有的粮食,那么,待朕的‘运粮船’一到,他们便能以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价,将这些粮食再卖给朝廷,狠狠地敲上朕一笔竹杠!”
“届时,为了凑足这笔足以吃下百万石粮食的巨额资金,他们会怎么做?”
李景没有再说下去,但殿内如徐元、百里朔这般的聪明人,已然是醍醐灌顶,瞬间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节!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会抵押田产,变卖商铺,甚至会借遍江南所有钱庄的高利贷,将每一分钱,都变成……堆在仓库里,等待着价格飞涨的……粮食!
而一旦他们将所有的身家,都压在了这最后一根稻草之上……
“陛下圣明!”徐元对着李景深深一揖,声音都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届时,只需我朝天降奇兵,平价售粮,则江南粮价必将一泻千里!沈万荣之流,囤积的粮食将瞬间变为烫手的山芋,无人问津!而他们为了囤粮所欠下的巨额债务,则会如催命的阎王,将他们……活活压死!”
“兵不血刃,一战而定!不仅能彻底摧毁江南豪族的经济根基,更能将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尽数……充入国库!”
此计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般的眼神,敬畏地看着龙椅之上的李景与队列之中的沈归。
这哪里是君臣?
这分明是两个将人心与资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妖孽!
……
几日后,江南,苏州。
四海商行总舵之内,一场由沈归亲自主持的“新闻发布会”,正吸引着全江南所有商贾的目光。
沈归面容憔悴,神情颓唐,对着堂下数十名江南豪商的代表,长吁短叹,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报国债券”推行失败的失望,与对朝廷国库空虚的无奈。
他“被迫”宣布,四海商行将暂时放弃对江南粮价的干预,并将“朝廷已派人远赴南洋,欲以三倍高价购粮”的“绝密消息”,在“酒后失言”中,不经意地透露了出去。
消息一出,整个江南商界,彻底疯了!
祠堂之内,沈万荣和他身后那群江南豪商,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啊!”沈万荣激动得满面红光,他狠狠一拍桌案,眼中闪烁着贪婪到极致的疯狂光芒,“那黄口小儿,果然还是嫩了点!我那愚蠢的侄儿,更是烂泥扶不上墙!”
“传我将令!”他对着早已等候多时的心腹管家,嘶声下令,“立刻!马上!将我沈氏名下所有能动的银子,全都给老夫调出来!再去各大钱庄,不管利息多高,给老夫借!能借多少,就借多少!”
“告诉他们,三日之内,老夫要这江南市面上,再也看不到……一粒米!”
一场席卷整个江南的、史无前例的粮食收购狂潮,就此展开!
沈万荣和他背后的豪族联盟,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倾尽了所有的家财,抵押了无数的田产,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将市面上所有流通的粮食,尽数收入囊中。
江南的米价,在他们的疯狂推动下,一日三涨,节节攀升,很快便突破了历史的最高点,达到了一个足以让黄金都为之失色的恐怖天价!
整个富庶的江南,都笼罩在一片人为制造的恐慌之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万荣,则志得意满地,在他那座极尽奢华的府邸之内,大摆筵席,庆祝自己即将到来的……五十岁寿辰。
他要在这场寿宴之上,当着全江南所有名流的面,宣布一个足以让大舜王朝当场崩盘的最终消息。
自明日起,江南粮价……再翻一倍!
他要用这个价格,活活地,将那个远在西京的年轻皇帝,连同他那摇摇欲坠的江山,一同……压死!
……
寿宴当晚,沈府之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戏台之上,正唱着最流行的昆曲,酒席之间,山珍海味,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
沈万荣身着一袭大红色的寿袍,满面红光,意气风发地端坐于主位之上,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阿谀奉承,仿佛他才是这江南之地真正的帝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当时辰来到亥时正刻,沈万荣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整个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聚焦于这位即将主宰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江南首富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正准备开口,宣布那个足以让天下震动的消息。
然而,就在此时——
“报——!!!”
一名下人,竟不顾府中规矩,连滚带爬地、屁滚尿流地冲入了寿宴大厅,脸上写满了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恐惧,声音都因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嘶声尖叫道:
“老……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啊!”
“官……官府!官府在城里四处张贴告示!!”
沈万荣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厉声呵斥道:“慌什么!什么告示,值得你如此失态?!”
那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用一种近乎哭嚎的声音,嘶吼道:
“告示上说……告示上说……”
“由……由南巡总督府与四海商行联合调拨的……第一批,一百万石,来自福建的新粮,已于今日……运抵苏州!”
“自明日起,将在全城各大官仓……”
“……平……价……销……售!!!”
轰!!!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沈万荣的天灵盖上!
他手中的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酒杯,“当啷”一声,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的残片。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那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猛地圆睁,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福建?新粮?
一百万石?!
平价销售?!
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粮食呢?他高价从海外运来的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