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磁石阵”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黯淡。
军阵中枢,被誉为“鬼才谋主”,素来算无遗策的军机大臣徐元,此刻一张俊脸已是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的冷汗混杂着尘土,在他清瘦的脸颊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超凡俗武学范畴的、阴冷而怨毒的邪异力量,正如同无形的毒蛇,疯狂地侵蚀、撕咬着他呕心沥血布下的大阵。那股力量的源头,正是那个一步步顶着磁场干扰,踏着沉重步伐逼近的黑衣护法。
对方周身环绕的黑气浓郁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双眸子赤红如血,不似人瞳,更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鬼。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他手中托着的那尊不过巴掌大小的血色雕像。
那雕像造型古拙,似神似魔,通体血光流转,仿佛是用万千生灵的怨念与精血浇筑而成,仅仅是看上一眼,便让人神魂不宁,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冤魂的嘶吼与诅咒,连周遭的空气都因此变得粘稠而冰冷。
“徐元……你这只不知死活的蝼蚁,竟敢三番五次,坏了蛇主大人的好事!”
黑衣护法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破碎的瓦片在地上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杀意。他狞笑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血色雕像,口中念念有词,吐出晦涩难懂的音节。
刹那间,周遭的雾气竟被染上了一层诡谲的血色,仿佛整个天地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炼狱。
“能死在本护法的‘血神咒’之下,是你这区区凡人谋士,三生修来的荣幸!今日,便让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合着黑气,狠狠喷在了那尊血色雕像之上!
嗡——!
仿佛被注入了最邪恶的生命,血色雕像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
一道凝若实质的血色骷髅头虚影,带着鬼哭神嚎般的凄厉尖啸,猛地脱离雕像,张开那足以吞噬山峦的森然巨口,挟着毁天灭地之势,直扑阵眼中的徐元!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慢放键。
“保护先生!”
徐元身前的亲兵们目眦欲裂,嘶吼着举刀便上。
然而,他们手中的精钢长刀尚未触及那血色骷髅,便被那股磅礴的邪气一冲,整个人连同盔甲兵刃,竟在瞬间血肉消融,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一滩恶臭的脓水。
“先生快退!”远处,被刘莽主力死死缠住的常青山与张铉等人目睹此景,心急如焚,嘶声大吼,却根本无法抽身救援。
风暴中心的徐元,却只是静静地立于原地。狂风吹得他一身青色儒袍猎猎作响。他死死盯着那急速逼近的死亡威胁,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浓烈至极的不甘。
他还有满腹经纶尚未施展,还有匡扶社稷、开万世太平的宏愿尚未实现,难道今日,就要殒命于此蛮夷邪术之下?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罢,罢,罢!圣上知遇之恩,重于泰山,臣徐元,唯有来世再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徐元必死无疑,就在那血色骷髅的獠牙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道清越至极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喧嚣、混乱的战场!
这声音初时细微,仿佛来自天外,却拥有着洞穿金石、撕裂苍穹的无上威力。
它瞬间压过了千军万马的喊杀与哀嚎,压过了那血色骷髅的鬼哭神嚎,让整个战场的嘈杂都在这一声剑鸣面前,黯然失色!
紧接着,一道璀璨到语言无法形容的剑光,自西方天际,骤然亮起!
那是一道怎样的剑光?
宛如九天银河倒泻人间,又似天外流星撕裂夜幕悍然飞坠!
“什么东西?!”
正沉浸在即将虐杀对手快感中的黑衣护法,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只觉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意,如同跨越了时空,死死锁定了自己的神魂。那股寒意,仿佛能将他的灵魂都冻结成冰!他想躲,想逃,想催动那血色骷髅进行防御……
但,一切都太迟了。
在战场上所有幸存者迷茫、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道划破天地的惊天剑光,精准无比地,轻轻“点”在了那狰狞咆哮的血色骷髅头顶。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甚至没有太过剧烈的声响,只有一声轻微得如同琉璃碎裂的“咔嚓”声。
那凝聚了无尽怨毒与邪能、让舜军将士束手无策的血色骷髅,就像被正午烈日照射的残雪,从中间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随即在空中悄无声息地寸寸消融,转眼间便化为了虚无。
剑光余势不减,一闪而过,目标直指黑衣护法手中那尊邪异的血色雕像!
“不!!!”
黑衣护法发出一声绝望到变调的嘶吼,他能感觉到与自己心神相连的法器即将迎来毁灭。
在这生死一瞬,他倾尽全力,将周身翻涌的黑气尽数灌注于雕像之上,试图做最后的抵挡。
然而,在这一剑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砰!”
一声闷响,血色雕像应声炸裂,化作漫天齑粉。
黑衣护法如遭雷击,胸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数十丈,沿途撞翻了七八名惊慌失措的叛军,这才狼狈不堪地摔落在泥泞之中,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战场,出现了诡异的一瞬间死寂。
无论是正在厮杀的舜军,还是惊魂未定的叛军,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定格,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道剑光飞来的方向。
浓雾之中,一道身影踏空而来。
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无形的阶梯之上,姿态潇洒从容,几个呼吸之间,便已从战场的边缘,跨越了数百丈的距离,来到了阵法的中央,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徐元的身前。
来人身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虽沾染了些许风尘,却丝毫不减其雍容与威严。
他右手持着一柄普通长剑,剑身清亮如水,未沾半点血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磅礴气势便如巍峨山岳般镇压全场,让所有心怀不轨之人都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陛……陛下!”
徐元缓缓睁开方才紧闭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伟岸的背影,惊喜、激动、崇敬……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这位素来镇定的谋主,声音都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
短暂的死寂之后,舜军阵中陡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陛下万岁!!”
“是陛下!陛下御驾亲征,回来了!”
来者,正是李景!
“先生,无恙否?”李景头也未回,声音平静如初,却带着一股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徐元心中最后一丝后怕。
“臣……臣无碍,谢陛下救命之恩!”徐元深深一揖,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陛下武艺高强,却从未想过,竟能强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那哪里是凡人武学,分明是传说中的……天外飞仙!
李景微微颔首,目光这才越过徐元的肩头,转向远处挣扎着想要起身的黑衣护法,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他随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几块破碎的血色雕像碎片,将其摄入手中。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碎片时,李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一下。
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股气息,阴冷、诡谲,充满了腐朽与怨恨,与他之前在前宁朝旧部萧逸那里感受到的,关于那位叛国投敌、导致宁朝覆灭的大国师的气息,竟有七八分相似!
果然,“血眼毒蛇”教与那失踪的大国师,脱不了干系!
“噗——”远处的黑衣护法又是一口黑血喷出,他用断裂的兵刃撑着地,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景,眼中满是惊骇与不解:“你……你究竟是谁?世间……世间怎会有你这般剑法……”
“取你性命之人。”李景言简意赅,杀意凛然。
另一边,早已被这惊天变故吓破了胆的刘莽,在亲兵的簇拥下,面无人色地看着重伤垂死的护法和那个如神似魔的李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彻底击溃。
“撤!全军撤退!向辽东方向撤退!快!”刘莽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景的归来,而且是以如此神威的方式归来,意味着这场幽州之战,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想走?”李景冷哼一声,周身气机锁定,正欲追击。
就在此时,那重伤的黑衣护法却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狂笑,他猛地咬破舌尖,双手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结印,全身黑气再次暴涨,竟化作一道血色长虹,卷起不远处的刘莽,以凡人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着辽东深处疯狂遁去。
“李景!你等着!今日之耻,我刘莽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空中,只留下刘莽怨毒而不甘的怒吼,在战场上空回荡。
李景并未第一时间追击,他能感知到对方施展的是燃烧生命本源的邪门秘法,速度奇快,且辽东深处地形复杂,穷追不舍,恐会中了埋伏。当务之急,是稳定战局。
“传朕旨意!”李景转身,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常青山、张铉听令,率本部兵马,衔尾追击,肃清残敌,稳固幽州防线,切记不得冒进!”
“末将领旨!”常青山与张铉齐声应诺,士气大振,立刻组织起恢复了建制的兵力,对已然溃不成军、群龙无首的刘莽大军展开了追亡逐北的清剿。
战场局势,在李景出现后的短短一刻钟内,瞬间逆转。
李景遥望着刘莽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今日虽胜,但“血眼毒蛇”教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以及那股与前朝大国师有关的气息,都让他心中多了一丝凝重。
看来,刘莽的身后,还隐藏着一个更为庞大和神秘的敌人。
然而,还不待他细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背插令旗、浑身浴血的传令兵,驾驭着几乎脱力的快马,疯了似的冲破残存的敌军阵线,直奔李景的御驾而来。
“报——!!!”
传令兵在距离李景十丈处翻身下马,因力竭而重重地摔倒在地,但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跪伏于地,声音悲怆而急切,几乎是泣不成声:
“陛下!京城……京城八百里加急军报!太上皇……太上皇他……病危!请陛下……速速回京!”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李景心头。
他身形猛地一震,刚刚还因大胜而稍显放松的脸庞,瞬间被惊愕与难以置信的担忧所取代。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皇爷爷……那个将自己从田埂泥泞间寻回,力排众议扶持自己,最终将这万里江山、亿兆黎民毫无保留地托付给自己的老人,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