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左眼感知中的那片充斥着噪音的虚无，而是纯粹生理性的、意识断线后的深沉黑暗。
陈启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像是沉入冰冷海底的碎片，缓慢地、挣扎着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片模糊的、带着回响的嘈杂，像是隔着水幕听到的声音。然后是触觉，身下床铺的柔软，左手手背上固定的输液针头传来的细微刺痛，以及覆盖在左眼上、那熟悉的纱布的粗糙感。
他尝试睁开右眼，眼皮沉重得如同铅块。光线刺入，带来一阵眩晕。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旁边的、显示着他生命体征的监护仪屏幕。
“你醒了？”
一个带着疲惫，却难掩关切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是高岚。她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显然守了不短的时间。
陈启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高岚立刻会意，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他嘴边。微凉的清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生机。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差不多六个小时。”高岚看了看表，“你左眼毛细血管再次破裂，伴有轻微的脑水肿迹象，神经系统过度负荷。医生说，你再这样下去，就不是暂时失明的问题了。”
她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后怕。
陈启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病房其他地方。林瑶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压力。王刚不在，想必是去处理永盛路地铁站的后续事宜，或者继续执行警戒任务。李静大概还在指挥中心，与数据和模型搏斗。
“地铁站……怎么样了？”陈启问。
“危机解除了。你昏过去之前提供的线索很关键，王刚他们及时阻止了符号成型。除了少数人因短暂的灯光闪烁和静电干扰受到惊吓，没有造成实质性伤亡。”高岚回答道，“但是……”
她顿了顿，看向林瑶的背影。
林瑶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被冰封了的疲惫。
“但是我们暴露了应对策略。”林瑶接过了话头，声音平静，却带着刀刃般的锋利，“吴镜玄知道了我们拥有能够干扰他‘仪式构筑’的手段。下一次，他的攻击方式必然会改变，可能会更隐蔽，更迅捷，或者……更致命。”
病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每一次交锋，看似阻止了危机，实则都是在帮助对手完善他的“武器”。这种无力感，像湿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的眼睛……”陈启抬手，想要触摸左眼的纱布，却被高岚轻轻按住。
“暂时还不能动。”高岚的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绝对的休息。下一次，我不会再允许你那样强行使用能力了。”
陈启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那坚决背后深藏的担忧，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高岚是对的。他这副残破的身躯，不仅是自己的，也是整个团队目前唯一能依赖的“雷达”，不能真的彻底报废。
“我们不能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林瑶走到床尾，目光扫过陈启和高岚，“吴镜玄的下一个目标，按照李静修正后的模型预测，很可能出现在医疗系统。医院，诊所，甚至是疗养院。那里有大量符合他‘脆弱’标准的目标，而且环境复杂，便于他隐藏和测试更精细的力量操控。”
医院？陈启的心猛地一沉。这里就是他此刻所在的地方！
“他已经开始尝试影响非生命体，甚至局部物理规则。如果他选择医院……”高岚的脸色也变得难看，“生命维持系统，医疗设备，任何一点微小的干扰，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所以，我们必须在他动手之前，找到他，或者，逼他出来。”林瑶的眼神锐利如鹰，“李静正在尝试逆向追踪他在地铁站撤退时使用的‘能量路径’，希望能找到他在城市基础设施网络中留下的‘后门’或节点。王刚在协调各方力量，对所有重点医疗场所进行布控和秘密排查。”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陈启身上：“而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尽快恢复。哪怕只能恢复最基本的感知，也能为我们提供至关重要的预警。”
陈启闭上了右眼，感受着左眼那片依旧沉寂的黑暗和隐隐的胀痛。恢复？谈何容易。但他知道，林瑶说的是事实。他是钥匙，也是盾牌。
“我会……尽力。”他承诺道，声音不大，却带着分量。
高岚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她既是医生，希望病人康复；也是战友，需要同伴的力量。这种矛盾让她感到痛苦。
林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病房，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部署。
房间里只剩下陈启和高岚。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高岚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像是在对陈启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是一个团队，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
陈启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感受着输液瓶中冰凉液体一滴滴流入血管的感觉。他回想起地铁站里那瞬间的“复明”，那种捕捉到“尘光”聚集、规则被扭曲的触感。虽然痛苦，虽然模糊，但那确实是他依靠自己意志冲破屏障的证明。
他的能力，并非完全不可控。或许，他需要的不是蛮力，而是……更精妙的引导？就像高岚解剖时使用的手术刀，精准，而非狂暴。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微弱的火种，在他心底悄然点燃。
他重新睁开右眼，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吴镜玄就像隐藏在这片灯火下的幽灵，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伸出他的触手。
而他们，必须支撑起这片天空，直到黎明到来，或者……与黑暗一同沉沦。
他轻轻握紧了没有输液的右手。
承重，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