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头顶,直到正午十二点,孙四狗才伸着懒腰从太师椅上懒洋洋地站起来,冲牛德贵摆了摆手:“牛保长,让乡亲们收工吧。”
乡亲们从早上不到六点就被赶到地里,足足熬了三个多时辰,这会儿听见这话,才算松了口气。牛德贵忙应声:“哎!敲锣收工!”清脆的锣声“当当”响起来,众人缓缓直起僵硬的身子,在伪军的押解下,有气无力地往村里走。
其实能吃上一口热食的人没几个:有的家里还能凑出点碎粮,掺着野菜煮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有的早断了粮,锅里只有清一色的野菜。
牛德贵家还算稍强些——孙四狗带着人住在这里,做饭的伪军徐二是附近村子的,念着点同乡情分,有时会偷偷给牛德贵夫妇塞两个贴饼子,让他们勉强能填填肚子。牛王氏抱着小孙女进门,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看着就让老两口心疼得慌。可在这年月,能活着就已是天大的奢望,哪还敢求别的。
孙德禄从前身子壮实,除了一条腿微跛,没半点毛病,如今也饿得脑袋显大、浑身皮包骨。他没歇着,赶紧去灶房生火,锅里熬的依旧是那碗寡淡的野菜粥。
这边火刚烧起来,徐二就趁着没人注意,飞快从怀里掏出四个杂面饼子扔进屋,转身就走。其实孙四狗这些伪军也没什么好日子过,顿顿吃的不过是掺了少量白面的杂和面馒头,远没到大鱼大肉的地步,只是比乡亲们能勉强吃饱罢了。
二柱子早饿得眼睛发蓝,直勾勾盯着饼子,身子都晃了晃。牛德贵见状,赶紧把贴饼子扔过去,压低声音:“快吃,别让人看见!”
二柱子一把抓过饼子,狼吞虎咽往嘴里塞,没嚼两口就被噎得直翻白眼,两手攥着脖子直跺脚。牛德贵急忙上前,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手递过半碗凉水:“慢点咽!”二柱子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总算把那口饼子顺下去,喘了口气,又飞快地把剩下的饼子塞进嘴里。吃完还盯着牛德贵手里剩下的三个,喉结不停滚动。
牛德贵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又掰了半个饼子递过去。二柱子眼眶一下子红了,声音发哑:“东家,谢……谢谢您,我实在是饿坏了。”接过半个饼子,三两口就咽了下去,脸色才稍微缓过来些。
灶房里,野菜粥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眼看就要熟了。牛王氏把自己那半个饼子塞给孙德禄:“兄弟,快拿着吃,跟我们还客气啥!”孙德禄本想推辞,可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扛不住,便接过来飞快嚼着,还时不时瞟向门口,生怕孙四狗等人突然进来。
牛德贵站在院门口,望着被伪军占了的正房——孙四狗正带着几个心腹在里头吃喝,桌上摆着下河抓的鱼,还不知道从哪弄来瓶白酒,划拳吆喝的声音时不时传出来。见四周没人注意,他赶紧回头冲二柱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去地窖,偷偷抓两把米上来。”
二柱子立刻会意,猫着腰溜到院角,掀开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石板——那是牛家早年偷偷挖的地窖入口。他飞快下去抓了两把米、上来后又把石板盖好,拍掉上面的土,装作无事发生般溜回灶房。米都没顾得上淘,直接扔进了粥锅里,几人盯着锅里翻滚的粥,直到确认没人发觉,脸上才偷偷露出点笑意。
没等米完全煮透,几人就急着盛粥——牛王氏先给小孙女大丫盛了碗最稠的,一勺勺喂着,大丫饿坏了,小嘴张得圆圆的,大口吞咽着。牛德贵端着碗,喝了两口稀粥,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忠儿他们几个怎么样了……都一年多了,唉,希望老天爷保佑吧。”
“东家您放心!”孙德禄放下碗,低声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三个孩子都不是短命相,肯定早就逃出去,找着活路了!”
一锅稀粥很快被几人喝得干干净净——这年头缺油少盐,人的饭量本就大,何况鬼子对盐巴管控极严,要不是徐二偶尔偷偷塞点盐过来,这粥连点滋味都没有,人恐怕早就熬不住了。
刚放下碗,黑子那破锣似的嗓子就从院外传来:“牛保长!孙队长说了,该上工了!”
牛德贵攥紧手里的碗,在心里暗暗骂道:这狗腿子!
可再不甘也没法子——这才歇了不到一个小时,牛德贵只能慢慢站起身,攥着铜锣走到街上,“哐哐”的锣声敲得人心发紧。听见锣声的百姓,一个个拖着虚软的身子从屋里挪出来,脸上没半点力气,却还是得跟在牛德贵身后,慢吞吞往西边村子的鸦片地走。
孙四狗哪会急着来盯工,只派了黑子几个伪军看着人,自己在牛家正房里呼呼大睡。直到日头偏西,他才打着哈欠、晃悠悠地到了地头,装模作样地扫了圈人群:“都没偷懒吧?”
黑子赶紧凑上前,满脸堆笑:“哪能啊队长!有我在这儿盯着,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偷懒!”
孙四狗斜着眼瞥了他一下,慢悠悠道:“我跟你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下手别太狠。把人打坏了,地里的活谁来干?意思意思就行。”
黑子心里把孙四狗骂了个遍——这他妈不都是你之前让往死里管的?现在倒来装好人,惹人的活儿全推给我!可他不敢表露半分,只能点头哈腰:“是是是,我知道了队长,下次一定注意。”
正说着,忽然有只野兔子从山边窜了出来,瞥见地里的人群,吓得掉头就往山上跑。孙四狗眼睛一亮,立马从腰间抽出手枪,“啪啪”连开两枪。可他那枪法烂得离谱,子弹全打在了空地上,野兔子连毛都没沾着,一溜烟就钻进了山林。
孙四狗气得把枪往腰里一插,破口大骂:“他娘的!今天邪门了?连只兔子都打不着!老子平常可是枪法如神,百发百中的主儿!”
旁边的伪军们个个憋着笑,低着头不敢吭声——心想着就你这破枪法,能打中才怪,也就敢在咱们面前吹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