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月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补了口红,玫瑰豆沙色,柔和又不失明艳。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三十岁的脸庞依然光洁,但眼角已有了细微的纹路。今晚是她和大学室友们半年一次的聚会,这是她们毕业八年雷打不动的约定。
“又要弄到很晚才回来?”
陈志强不知何时出现在卫生间门口,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他身材壮硕,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
“不会的,就吃个饭,聊聊天。大概九点多就能结束。”林晓月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都有谁去?”陈志强走近一步,站在她身后。镜子里,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还是我们宿舍那几个人,苏雨、王楠、李雨薇。”林晓月放下口红,转身想从丈夫身边走过,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就你们四个?”陈志强盯着她的眼睛,手上加了力道。
林晓月感到腕部一阵疼痛,但她没有挣脱,只是平静地回答:“就我们四个,一直都是这样,你知道的。”
陈志强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行,去吧。别喝酒,早点回来。”
林晓月点点头,拿起包快步走向门口,像是怕他改变主意。
“他又为难你了?”苏雨给林晓月倒上一杯柠檬水,轻声问道。在“老地方”餐厅的包厢里,暖黄的灯光下,四个女人围坐一桌。她们是大学时代最要好的室友,如今虽各奔前程,却仍保持着这份难得的情谊。
林晓月摇摇头,强装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问了几句。”
“得了吧,看你那表情就知道。”王楠性子直爽,一向藏不住话,“晓月,你这过得是什么日子?上次我看见你手臂上的淤青,回家难受了好几天。”
李雨薇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天是来开心的,别说这些不愉快的。晓月,你最近工作上怎么样?听说你们学校这学期评优了?”
林晓月是江城市第二中学的语文老师,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她感激地看了李雨薇一眼,顺势转移了话题:“嗯,班上有个孩子拿了全市作文比赛一等奖。”
姐妹们默契地不再提起陈志强,聊起了工作、电影和往事。但林晓月的笑容始终有些勉强,时不时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晚上八点半,林晓月的手机响了。是陈志强。她起身走到走廊接听。
“快九点了,怎么还没回来?”电话那头的语气已经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马上就结束了,我这就回去。”林晓月压低声音。
“半小时内到家,否则你知道后果。”陈志强说完便挂了电话。
回到包厢,林晓月勉强笑道:“对不起啊各位,我得先走了。”
苏雨看了看表:“还早啊,再坐会儿吧。”
“不了,志强他...在家等着呢。”林晓月拿起包,眼神躲闪。
姐妹们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但没再挽留。她们都知道陈志强的脾气,不想给林晓月添麻烦。
林晓月到家时是九点二十一分。她推开门,看见陈志强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但他显然没在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迟到了二十一分钟。”陈志强掐灭手中的烟,声音平静得可怕。
“路上有点堵车。”林晓月脱下外套,尽量保持语气自然,“你吃过了吗?我给你热点饭菜?”
陈志强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她:“真的堵车,还是又去了别的地方?”
“就是堵车,直接回家的。”林晓月感到心跳加速。
陈志强突然一把抓过她的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沙发上。他翻找着,像是在搜寻什么证据。
“你干什么?”林晓月惊问。
陈志强拿起她的钱包,打开,抽出几张收据。那是她们今晚吃饭的发票,苏雨公司可以报销,所以每次都是她统一开票。
“四个人吃饭,为什么要开五份餐具?”陈志强指着发票上的明细,眼神凶狠。
林晓月一愣,接过发票仔细看:“这...这应该是服务员打错了。我们就是四个人,你可以问苏雨她们。”
“问她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吧!”陈志强提高了音量,“说!那个男的是谁?”
“根本没有男的!”林晓月又气又急,“我们就是四个女人吃饭,你怎么就是不相信?”
陈志强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我最后问一次,那个野男人是谁?”
林晓月看着丈夫因猜忌而扭曲的脸,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疲惫和绝望。这些年,类似的场景不知上演了多少次。无论她如何解释,如何妥协,陈志强的疑心病只会越来越重。
“好,你不信我是吗?”林晓月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带你去找苏雨,当面对质,让你亲眼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们四个人吃饭。”
这个提议让陈志强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着点头:“行,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要是让我发现你撒谎...”
林晓月拨通了苏雨的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的苏雨显然很震惊,但还是同意了见面。
夜晚的江城市华灯璀璨。林晓月开着他们的SUV,陈志强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车内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志强,我们结婚六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林晓月试图打破僵局。
陈志强冷哼一声:“去年你说回娘家,结果呢?是不是跟那个体育老师见面了?”
“那是偶然碰到的!”林晓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而且当时我妈也在场,你可以问她啊!”
“问你妈?她当然帮着你说话!”陈志强猛地拍了一下仪表台,“我就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傻子糊弄!”
林晓月的手微微发抖:“陈志强,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每次都是这样,无中生有地怀疑我,我受够了!”
“受够了?”陈志强突然狰狞地笑起来,“那你离婚啊?怎么不离?是不是舍不得我赚的钱?”
林晓月咬紧嘴唇,不再说话。她知道任何解释只会火上浇油。
车子驶上长江大桥,桥上的灯光在夜色中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就在这时,陈志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
“谁发的短信?”林晓月下意识问。
陈志强把手机屏幕转向她,那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似乎是一男一女在餐厅角落交谈的画面。
“这是...这是什么?”林晓月困惑地问。
“我朋友刚好也在那家餐厅吃饭。”陈志强咬牙切齿地说,“他说你中途离席,跟一个男的在走廊上说了好久的话。”
“胡说八道!”林晓月又气又急,“我除了去洗手间,根本没离开过包厢!你那个‘朋友’是谁?让他出来对质!”
陈志强突然伸手抓住方向盘猛地一打,车子急速向右偏移,险些撞上桥栏。
“你疯了!”林晓月尖叫着,奋力控制住方向盘,将车歪歪扭扭地停在了桥边的应急车道上。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陈志强怒吼着解开车门锁,冲下车,绕到驾驶座一侧,猛地拉开车门。
“下来!”他抓住林晓月的手臂,粗暴地将她拽出车外。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林晓月挣扎着,但陈志强的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了。
桥上有车辆驶过,但没有人停下来。偶尔有司机减速看了一眼,又加速离开。
陈志强将林晓月死死按在车门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我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副贱样!”
“不!不要!”林晓月惊恐万状,双手拼命护住衣服,但陈志强轻而易举地掰开了她的手臂。
“救命!”林晓月向路过车辆呼救,但她的声音被桥上的风声和车流声淹没。
撕裂声接连响起,连衣裙在陈志强的手中变成碎片。内衣也被扯下,林晓月很快被扒得一丝不挂,赤裸的身体在桥灯下瑟瑟发抖。几名路过的司机明显减速,有人甚至摇下车窗观望,但没有人下车制止。
“求求你,志强,不要这样...”林晓月蜷缩着身体,试图遮挡自己,羞辱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陈志强冷笑一声,掏出手机对着她连拍几张照片:“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贱人的真面目!”
接着,他开始拳打脚踢。一拳击中林晓月的腹部,她痛得弯下腰,随即一记耳光将她打翻在地。陈志强用脚狠狠踢踹她的背部、腹部,每一脚都用尽全力。
“我叫你偷人!叫你撒谎!”陈志强边打边骂,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林晓月感到肋骨处传来剧痛,呼吸变得困难。她试图爬行躲避,但陈志强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车上撞。
“我错了...饶了我...”林晓月意识开始模糊,求生的本能让她低声求饶。
但陈志强没有停手。他像是被恶魔附身,对妻子的求饶充耳不闻。林晓月的身体逐渐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路面上。
陈志强喘着粗气,终于停下手。他看了一眼林晓月赤裸的身体,转身走向驾驶座,似乎准备离开。
林晓月在这一刻恢复了意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逃走,今晚可能会死在这里。求生的本能让她趁陈志强不注意,用尽全身力气爬了起来,踉跄着冲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
陈志强没料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妻子还有力气反抗,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而这一两秒的迟疑,已经足够林晓月跌入驾驶座,锁上车门。
“开门!你这贱人!”陈志强在外面疯狂拍打窗户。
林晓月颤抖着按下启动按钮,车子引擎发出轰鸣。她浑身是血,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前方,但求生欲驱使着她必须离开这里。
陈志强见状迅速绕到车头,爬上了引擎盖,用拳头猛击前挡风玻璃。裂纹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
“停车!我杀了你!”陈志强的脸贴在玻璃上,狰狞如恶鬼。
林晓月的心跳如擂鼓,恐惧让她无法思考。她只知道必须摆脱他,必须活下去。她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向前冲去。
陈志强被惯性甩向车尾,但双手仍死死抓住雨刮器。车子在桥上歪歪扭扭地行驶,林晓月本能地急打方向盘,试图将他甩下去。
一声闷响,陈志强终于被甩下车,头部重重撞在桥栏上,然后滚落在地,一动不动。
林晓月踩下刹车,回头从后窗望去。昏暗的灯光下,陈志强的身体躺在桥面上,一动不动。她想要下车查看,但浑身赤裸和满身伤痕让她无法面对可能围观的人群。
最终,恐惧和羞耻感战胜了理智。林晓月裹紧身上唯一能找到的一件外套——那是陈志强落在车里的运动服,驱车逃离了现场。
她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直到视线完全模糊,不得不将车停在路边。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被告人林晓月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一案,现在开庭!”
审判长庄严的声音在法庭回荡。林晓月站在被告席上,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她的目光偶尔投向旁听席,那里坐着她的父亲林建国和几位好友。苏雨、王楠和李雨薇都来了,她们眼中满是担忧和支持。
公诉人陈述案情,将当晚的事件描述为“夫妻争吵升级导致的悲剧”,强调林晓月在丈夫被甩下车后没有及时施救,而是选择逃离现场,构成了故意伤害罪。
“被告人与被害人系夫妻关系,因家庭琐事发生争执。在争执过程中,被告人将被害人甩下车致其重伤死亡,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建议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
轮到辩护律师发言时,他请出了林晓月的父亲林建国。
林建国走上证人席,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双手颤抖,声音哽咽: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女儿不是凶手,她是受害者啊!”林建国老泪纵横,“那天晚上,医院打电话来说晓月重伤入院,我赶到时几乎认不出她...她浑身是伤,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脸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旁听席上传来阵阵低语,不少人露出震惊和同情的表情。
“警方后来提供的监控视频...”林建国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勉强平静后继续道,“我看到我的女儿,被那个男人扒光衣服,在桥上毒打...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像死了一样...如果不是为了自救,她怎么会...”
“反对!”公诉人起身,“证人陈述带有过多主观情绪。”
“反对有效。”审判长敲了下法槌,“请证人客观陈述事实。”
林建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晓月不是第一次被家暴了。这些年,她为了家庭和睦,一直忍气吞声。那次要不是为了活命,她不会那么做...那是正当防卫啊!”
辩护律师接着请出了苏雨、王楠等人作证,她们证实那晚确实只有四人聚餐,根本没有男性在场。苏雨还提供了餐厅监控录像,证明林晓月除了去洗手间外,从未离开过包厢。
然而,公诉方也传唤了证人——陈志强的表哥刘明。他作证称陈志强虽然脾气暴躁,但深爱妻子,不可能无故猜疑。
“我表弟曾经说过,发现林晓月和她学校的一个男同事关系暧昧。”刘明说,“他还给我看过一些暧昧短信。”
“胡说!根本没有的事!”林晓月在被告席上忍不住出声反驳。
审判长敲槌警告:“被告人请保持安静!”
庭审持续了整整一天。最终,陪审团经过商议,认定林晓月故意伤害罪成立,但考虑到被害人有明显过错,从轻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
林晓月听到判决时,身体晃了晃,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结果。
“我们一定上诉!”辩护律师坚定地对林家人说。
三个月后,二审开庭在即。林晓月的辩护团队收集了更多证据,包括陈志强过去家暴的报警记录和医院证明。他们还找到了一位关键证人——当晚在桥上行车记录仪拍下部分过程的司机。
林建国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面容,心如刀割。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为女儿争取自由的战斗,更是一场为所有家暴受害者正名的战斗。
二审开庭那天,法院外人头攒动。支持林晓月的人们举着“正当防卫不是罪”“反对家庭暴力”的标语牌。媒体记者们架起长枪短炮,等待这场备受关注的审判结果。
林晓月被法警带入法庭时,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林建国对女儿点点头,眼中满是坚定和爱。
“爸相信你。”他用口型说。
林晓月微微一笑,转身走向被告席,背影单薄却挺直。
审判长敲响法槌:“现在开庭,审理林晓月故意伤害上诉一案。”
法庭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这场关乎生死、自由与正义的审判,即将决定一个女人的命运,也将考验这个社会对家暴受害者的态度。
林晓月望向窗外,远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血色。她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想起自己为了活命而做出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至少,她活下来了。
而活下来,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