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昆仑墟地界时,天上飘起了小雪。雪粒落在车篷上,簌簌轻响,像谁在外面撒了把盐。云织雾掀开窗帘一角,看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冰莲谷轮廓,镇脉石的红光已隐没在风雪里,只剩暗河的水面泛着微光,像条被雪覆盖的银带。
“沈清和说要留在这里加固祭坛,让我们先回京城。”江叙白将一件狐裘盖在她腿上,皮毛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是离开前沈清和塞给他的,“他还托我们把这个带给沈婆婆。”
他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冰雕的玄鸟,翅尖还沾着片风干的冰莲瓣。云织雾指尖触到冰雕,寒气顺着指缝钻进来,却奇异地不觉得冷,反倒想起沈清和在暗河边吹笛的模样,白衣在风雪里轻轻扬起。
“知微堂的人在前面驿站备了热茶。”萧既明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从行囊里翻出个陶壶,“我先去看看火盆旺不旺,可别让茶凉了。”他蹦下车时,穿冰鞋的铁齿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印子,像串歪歪扭扭的惊叹号。
沈砚缩在马车角落,怀里抱着那只装玄鸟莲种子的小瓷瓶,眼皮打架打得厉害。他昨晚守在祭坛旁没合眼,此刻头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云织雾把他往狐裘里塞了塞,少年嘟囔了句“堂哥说冰莲开了要喊他”,翻个身又睡熟了。
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远处的祁连山渐渐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云织雾翻开父亲的札记,在“活木术”那页看到新添的字迹,是江叙白的笔锋:“活木散遇镇脉石之精气则化,可见万物相生相克,无绝对善恶。”她笔尖微顿,在旁边添了句:“正如人心,需守,亦需渡。”
驿站的灯在风雪里像颗昏黄的星。萧既明已经生好了火盆,屋里暖烘烘的,弥漫着茯茶的焦香。老板娘端来四碗热茶,粗陶碗上结着层白汽,她看着云织雾腿上的狐裘,笑着说:“姑娘这皮毛看着就暖和,是昆仑墟的雪狐吧?前几日有个穿黑袍的客人也披着件,说要去冰莲谷找什么‘活木’,看着凶巴巴的。”
“穿黑袍的客人?”江叙白的手顿了顿,“他长什么样?”
“左脸有道疤,说话声音哑得很,”老板娘往火盆里添了块炭,“还带着个木箱子,沉甸甸的,听着像装了铁器。”
萧既明和云织雾对视一眼——左脸有疤,带木箱子,十有八九是蛇神教的余党。看来他们没放弃,说不定还在谷外徘徊,想找机会再次破坏地脉。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云织雾端起茶碗,热气模糊了视线。
“说是往南走了,”老板娘擦着桌子,“不过这雪下得这么大,山路不好走,怕是要困在山里。”
沈砚被说话声吵醒,揉着眼睛道:“堂哥说谷外有个废弃的矿洞,以前是守陵人藏东西的地方,那黑袍人说不定躲在那里。”
江叙白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他拿起断水剑,剑鞘上的冰碴还没化,“你们在驿站等着,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萧既明也抓起短刀,“多个人多个照应。”
云织雾看着窗外的风雪,眉头微蹙:“雪太大了,要不明天再说?”
“不行,”江叙白的语气很坚定,“万一让他跑了,以后再去冰莲谷捣乱就麻烦了。”他将狐裘披在云织雾肩上,“看好沈砚,别让他乱跑。”
两人顶着风雪离开后,云织雾把沈砚按在椅子上,给他倒了碗热茶:“矿洞有机关吗?”
“有!”少年捧着茶碗,眼睛发亮,“堂哥说矿洞门口有‘落石阵’,只要踩错石板,就会有石头滚下来。不过守陵人留了记号,石板上刻着小三角的就是安全的。”
云织雾的心稍微放下些。她走到窗边,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脚印很快被落雪填满,像从未有人走过。火盆里的炭噼啪作响,茶杯里的热气渐渐散去,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安——那黑袍人带着铁器,说不定不止一个人,江叙白他们会不会中了圈套?
半个时辰后,风雪突然小了些。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云织雾连忙推开门,却见江叙白牵着两匹马回来,只有他一个人。
“萧既明呢?”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在矿洞里发现了些东西,让我先回来报信,”江叙白的睫毛上结着冰碴,“矿洞里有个密室,藏着蛇神教的名册,还有半箱活木散。萧既明在清点,让我们去帮忙搬。”
沈砚立刻跳起来:“我知道近路!从后山的小道走,能快一刻钟!”
三人赶到矿洞时,萧既明正举着火把等在洞口,脸上沾着灰,嘴角却扬着:“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他手里拿着个羊皮卷,展开时,上面画着蛇神教的据点分布图,从西域到中原,密密麻麻标了十几个红点。
“还有这个,”萧既明踢了踢脚边的木箱子,里面装着些奇形怪状的铁器,“是用来凿冰的工具,上面还刻着蛇形纹。”
矿洞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江叙白举着火把走进去,只见角落里缩着个穿黑袍的人,左脸有道疤,腿被落石砸中,正痛苦地哼着。他身边的木箱子开着,里面的铁器撒了一地,还有本沾血的账簿。
“是你炼制的活木散?”云织雾看着他,声音冰冷。
黑袍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怨毒:“你们毁了我的药散,断了蛇神教的生路,不得好死!”
“蛇神教用活人炼药,残害无辜,才是真正的不得好死,”江叙白踢了踢他的腿,“说,还有多少余党?”
黑袍人却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锣:“你们以为毁了活木散就完了?蛇母的残魂还在,她会回来的,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她的……”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萧既明探了探他的鼻息,皱眉道:“死了,嘴里藏了毒囊。”
账簿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记着各地据点的联络方式,还有购买龙血树根的记录。云织雾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个熟悉的名字——阿蛇,也就是蛇姬的父亲,原来他当年不仅偷了机关图,还帮蛇神教寻找龙血树的踪迹。
“看来蛇神教的根基比我们想的深,”江叙白将账簿卷起来,“回去后得让大理寺和知微堂联手,把这些据点一网打尽。”
离开矿洞时,雪已经停了。天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远处的雪山在晨光中泛着金红,像被火烧过一样。云织雾回头望了眼矿洞,洞口的落石阵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道沉默的屏障。
“走吧,该回京城了。”萧既明拍了拍身上的雪,“我还等着喝沈婆婆的桂花酿呢。”
马车重新上路时,沈砚趴在车窗上,数着飞过的雪雀。江叙白在修改蛇神教的据点分布图,笔尖划过中原的位置,那里有个红点离京城很近。云织雾捧着热茶,看着窗外掠过的雪原,心里却很踏实——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茶碗里的热气再次升起,氤氲中,她仿佛看到云家工坊的后院,龙血树的枝桠上积着薄雪,冰莲的叶片裹着冰晶,青黛正踮着脚往树上挂红灯笼,等着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