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那通打到京城的电话,威力堪比一枚定点清除的巡航导弹。
第二天一大早,当太阳才刚刚从山峦间探出头时,云台山那份持续了几十年的宁静,就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彻底撕碎了。
“突突突突——”
一架军绿色的重型运输直升机,像一只史前巨鸟,悬停在了道观前那片唯一的开阔地上。
强劲的气流将院子里的杂草吹得东倒西歪,卷起漫天尘土。
玄子叶正靠在破败的殿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根,眯着眼看这壮观的场面,心里忍不住吐槽:“老头子,看到了吗?你徒弟我现在也是有飞机接送的人了,就是这出场方式,有点太废草了。”
飞机没有降落,只是放下了悬梯。
紧接着,七八个穿着统一蓝色工装、头戴安全帽的男人,鱼贯而下。他们落地后,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精密仪器,激光测距仪、全站仪、经纬仪……二话不说,就开始对整个道观的地形地貌进行全方位的勘测。
他们动作麻利,分工明确,一看就是业内顶尖的专业团队。
玄明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那张因为悲伤而显得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他要的效率。
用钱,用权,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对大师兄所有的愧疚,都砸成钢筋水泥,重新砌起来。
然而,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淡然的玄子叶,想起了这小子昨天那番话,心里又有点打鼓。
“小子,”他走到玄子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师叔这么干,你……没意见吧?是不是太张扬了?”
玄子叶吐掉嘴里的草根,耸了耸肩:“您出钱,您是大爷,我能有什么意见。再说了,我道门祖师爷当年出行,那都是祥云开道,紫气东来,比这直升机可气派多了。咱们这,勉强算是忆苦思甜。”
玄明被他这番歪理说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的脑回路,果然跟他那老顽固师傅一样,清奇得很。
直升机空投完人员和第一批轻便设备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山谷间盘旋,似乎在等待什么。
没过多久,山脚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
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越野车和一辆中巴车组成的车队,停在了那条被荒草淹没的山路前。
车门打开,又下来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六十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的老者。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手里还拿着一个画筒,看上去像个大学教授。
他身后,跟着一群同样气质干练的年轻人,男女都有,人手一个笔记本电脑。
“京城建总的设计院院长,刘文博,国内古建筑修复领域的泰山北斗。”玄明在旁边给玄子叶介绍道,“后面那些,都是他的得意门生。”
玄子叶点了点头,催动阴阳瞳看去。
那位刘院长头顶的气运,是一团凝实的白色文昌气,其中还夹杂着几缕代表名望的淡金色光芒,确实是行业顶尖人物才有的气象。
只不过,这股气里,带着一丝知识分子特有的孤高和傲气。
刘文博显然也看到了山顶的玄明,立刻带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崎岖的小路往上爬。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看到眼前这破败得连电影特效都懒得做的道观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刘文博更是扶了扶眼镜,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接到玄老的电话时,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国家级保密工程,连夜召集了整个设计院最顶尖的团队。谁能想到,目的地竟然是这么一个……连危房都算不上的废墟?
“玄……玄老,”刘文博喘着粗气,走到玄明面前,恭敬地伸出手,“我们来了。这里……就是您说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里。”玄明点了点头,没有握手,而是指了指旁边的玄子叶,“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这云台观的观主,玄子叶道长。重建的事,他说了算。”
刘文博和他的团队,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玄子叶身上。
当他们看到玄子叶那年轻得过分的脸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是观主?还让他说了算?
刘文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礼貌性地对着玄子叶点了点头:“小道长,有礼了。”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设计师没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搞什么啊,这么大阵仗,陪个小孩子过家家吗?”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玄明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玄子叶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淡淡地还了个礼:“刘院长,有劳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接下来的时间,勘测团队将所有数据汇总到了刘文博的电脑上。
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初步的三维模型就在屏幕上建立了起来。
刘文博不愧是大师,他带着团队,在临时支起的桌子前,迅速展开了讨论。
“从残存的结构来看,这里应该是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
“主体结构是三进院落,山门、主殿、后殿,典型的道家格局。”
“我的初步想法是,保留原有格局,但整体扩大三倍!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梁柱,汉白玉做台阶,屋顶全部用琉璃瓦。我们要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把它建成一个地标性的建筑!”
刘文博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座崭新的、辉煌的宫殿在这片废墟上拔地而起。
他身后的年轻设计师们也听得两眼放光,纷纷点头附和。
玄明在一旁听着,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个气势!不计成本,就要最好的!
然而,一直沉默的玄子叶,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了。
“不行。”
两个字,清晰地打断了刘文博的慷慨陈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刘文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问道:“小道长,你觉得哪里不行?”
玄子叶走到桌前,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漂亮的三维模型,摇了摇头。
“刘院长,你这设计,华而不实,犯了风水上的大忌。”
“风水?”刘文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差点笑出声。
他身后的年轻人们,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那套?
刘文博推了推眼镜,带着一丝学者的傲慢,解释道:“小道长,我们做设计的,讲的是科学,是结构力学,是人体工程学,是美学。你说的风水,恕我直言,那都是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
玄子叶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刘院长不信,那我就跟你讲讲科学。”
他指着模型上的山门位置。
“你把山门的位置,比原来向东平移了五米,说是为了对齐所谓的中轴线,视觉上更美观。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原来的山门要建在那里?”
“因为那个位置,是整座云台山龙脉之气汇聚的气口。你往东移了五米,正好错开了气口,还对着山下的那条剪刀煞。这门一开,非但纳不了气,反而会把山下的煞气全都引进来。到时候,住在这里的人,轻则口舌是非,重则血光之灾。这,算不算人体工程学?”
他又指向模型里的主殿。
“主殿,你为了气派,把它加高了三尺。可你没发现吗?这云台山的主峰,形如卧虎。主殿的高度,刚好就是那虎头的位置。你把虎头抬高三尺,是为惊虎之相,煞气毕露,主大凶。这,算不算环境科学?”
最后,他指向后殿那口新规划的水井。
“这口井,你选的位置,从地质勘探上看,确实是地下水最丰富的地方。但它在八卦中,处于离位。离为火,你在火位上挖井,是为水火相冲。用这里的水,不出半年,观里的人必定心火旺盛,百病丛生。这,算不算预防医学?”
玄子叶一口气说完,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竟把一众建筑学的高材生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虽然听不懂什么龙脉、剪刀煞,但玄子叶把这些名词和人体工程学、环境科学联系起来,让他们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刘文博的脸色阵青阵白,他浸淫古建筑几十年,还从未被人当面如此驳斥过。
尤其对方还是个毛头小子。
他强压着火气,冷哼一声:“一派胡言!全都是些牵强附会的说法!我们搞工程的,只相信数据!你说那地下有煞气,你拿仪器测给我看看?”
“我没有仪器。”玄子叶摇了摇头,“但我有眼睛。”
他转过头,不再理会刘文博,而是对玄明说道:“师叔,这道观,是我师傅守了一辈子的地方。重修,可以。但必须按照我说的来。”
“如果只是想盖个富丽堂皇的空壳子,那对不起,您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作势要走。
“你!”玄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看着玄子叶那和大师兄如出一辙的倔强背影,他又没辙了。
他一拍桌子,对着脸色难看的刘文博吼道:“听到了没有!刘文博!我告诉你,在这里,玄子叶道长说的话,就是圣旨!他说怎么盖,就得怎么盖!你要是干不了,现在就给我滚下山!”
刘文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好歹也是国内建筑界的泰斗,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但玄明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得罪不起。
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玄老,我听您的。但如果按他说的,出了任何工程问题,我们设计院概不负责!”
“不用你们负责!”玄明大手一挥。
他现在是铁了心要站在自己这个师侄这边。
就在气氛僵到极点的时候,一个负责地质勘探的工程师,拿着一份报告,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刘院,玄老,有点……有点奇怪的情况。”
“说!”刘文博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吼道。
那工程师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们……我们用最先进的探地雷达扫描了整个区域的地下水脉,结果发现……除了您之前规划的那个点,这整座山顶,几乎都是坚硬的岩石层,根本没有地下水!”
“什么?”刘文博愣住了。
没有水,那以后这道观几十上百号人的用水问题怎么解决?总不能天天靠直升机运水吧?
“那之前那个点呢?”他急忙问道。
“那个点虽然有水,但水质分析报告也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水里的硫化物和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根本不能饮用!”
“轰!”
这个消息,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刘文博的脸上。
他刚才还信誓旦旦地相信科学,相信数据。
结果,科学和数据,转眼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堪。
他呆呆地看着玄子叶,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水火相冲……百病丛生……
这小道士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就在所有人手足无措的时候,玄子叶施施然地走了回来。
他走到院子东侧的一个角落,那里长着一丛茂盛的狗尾巴草。
他用脚尖踢了踢那片土地。
“这里。”
他淡淡地说道。
“往下挖三米,有泉眼。水质甘甜,可直接饮用。”
那地质工程师看着手里的雷达扫描图,一脸为难:“小……小道长,这不可能。我们的数据显示,这里下面是厚达十米的花岗岩层……”
玄子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玄明。
玄明此刻对这个师侄已经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直接对着不远处施工队的队长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上钻机!给我挖!”
施工队不敢怠慢,立刻抬着小型的岩心钻机跑了过来,对准了玄子叶指定的位置。
刘文博和他的团队,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根飞速旋转的钻头。
他们的心里,一半是荒谬,一半是期待。
他们多希望,这一钻下去,钻出来的全是石头,好狠狠地打一下那个“神棍”的脸。
钻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下深入。
一米。
两米。
两米九。
“咔!”
一声脆响,钻头仿佛突破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股清澈的泉水,夹杂着泥浆,从钻孔里“噗”的一声,喷涌而出!
水柱冲起半米多高,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股欢快喷涌的泉水,像是看到了一场最不可思议的魔术。
刘文博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上,他都浑然不觉。
他那张写满了科学和理性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两个字。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