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去北美的行程定了,两周。出发前的准备,比表面看要繁杂得多,且全是不能对外说的私事。
主卧附带的医疗操作间里,器械擦得锃亮。苏晚晚正蹲在收纳箱前,最后核对顾砚辞这两周要用到的东西。除了按顿吃的药,还有台巴掌大的神经电刺激仪、几包不同型号的导尿管、肠道用的栓剂和润滑剂,最底下压着张折得整齐的应急方案,边角都被她摩挲得起了毛。
“肠道护理的时间我输进你手机健康App了,震动提醒调的最大声。”她头也不抬地说,指尖捏着导尿管包装转了半圈,确认密封处没漏气,“厨房那边也跟王婶交代过,每天的膳食纤维量我标在冰箱贴背面了。最要紧的是按时弄,就算开着会,也得让人把时间空出来——这是你现在能稳住状态的根本,懂吗?”
顾砚辞站在她身后,看她把那些关乎他最狼狈一面的东西分门别类,贴好标签。换作以前,谁要是敢这么把他的弱点摆上台面,他早掀桌子了。可现在,他只觉得心口发沉,暖烘烘的。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发顶,闷声道:“知道了,啰嗦。”
苏晚晚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攥住他的手腕,强迫他低头看着自己。她眼神亮得逼人,语气里带着点急:“顾砚辞,我没跟你说笑。骶神经恢复,稳比进步重要。一次严重便秘或者尿潴留,前几个月的罪就白受了。我不在家,你得比平时更上心。”
看她眼底那股不放心的执拗,顾砚辞心里那点因为分别冒出来的烦躁,瞬间散了。他低头蹭了蹭她的眉心,声音放软:“放心,按你说的来,不跟自己身体较劲。”
第二天清晨送别的时候,顾念抱着苏晚晚的腿不放,小脸埋在她牛仔裤上蹭来蹭去。苏晚晚蹲下来,把儿子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又用力抱了抱:“念念乖,在家帮妈妈盯着爸爸,提醒他到点就歇会儿,好不好?”她没说透,可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顾砚辞把儿子抱起来,朝苏晚晚抬了抬下巴:“走你的,这边有我。”
苏晚晚最后看了眼父子俩,顾砚辞怀里的念念正朝她挥手,小手挥得飞快。她咬了咬唇,转身走进了电梯。
苏晚晚走后,顾砚辞的日子就卡着时间表转。每天清晨先去康复室练核心和盆底肌,教练在旁边数着数,他额角的汗滴在瑜伽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练完就钻进操作间,按照苏晚晚画的示意图,连生物反馈仪的电极片都贴得丝毫不差。顺利的时候十分钟就好,不顺利时蹲在那里耗半小时,指节都攥得发白。
墙上贴着张手写的便签,是苏晚晚临走前写的,字里行间全是细碎的提醒:“按摩顺时针,力度别太重”“要是烦躁就喝半杯温水”。他每次撑不下去,就抬头看两眼,纸边被他指尖摸得发卷。
晚上的视频通话,是他一天里最松快的时候。他总捡好的话说:“今天训练超额完成了,王婶做的杂粮饭也吃了一碗。”
苏晚晚却不接话,盯着屏幕里他的脸看几秒,随口问:“下午三点那阵,膀胱有没有坠得慌?晚上的蔬菜沙拉吃够量了吗?”
顾砚辞只好老实答,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完成一场跨洋的“查岗”。
危机是第五天来的,不是商业对手搞事,是他自己的身体先扛不住了。连着两天开视频会议到后半夜,加上空调温度调得太低,当天早上的肠道护理就没成功。到了下午,腹胀得像塞了块石头,一阵阵痉挛疼,连带着膀胱也发紧,坐都坐不住。
他把自己关在操作间里,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应急方案上的法子试了个遍,栓剂用了,按摩也按了,那股胀痛感就是散不了。骶神经那块钝钝地疼,他蜷在椅子上,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比当年公司濒临破产时还慌。
江辰敲门进来送文件,一眼就看见他脸色惨白,吓了一跳:“砚辞?你这是怎么了?脸白成这样还硬撑?”
“没事。”顾砚辞咬着牙摆手,声音哑得厉害,“老毛病,肠胃不舒服。今天的会全推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副模样,尤其是苏晚晚不在的时候。可疼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瞒不住了。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毫无保留开口的,只有屏幕那头的人。
他摸出加密手机,拨通了那个置顶的号码。几乎是秒接,苏晚晚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酒店的书桌,面前还摊着文件,显然刚忙完。可她看见他的脸,眼神立刻沉了下来:“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砚辞喉结滚了滚,把那点硬气卸了,声音里带着点疲惫:“晚晚,肠道那边没弄好。胀得疼,膀胱也受影响了。”
他没多说,可苏晚晚立马就懂了。她没慌,伸手把台灯调亮了些,语速加快:“别急,跟我说清楚,从早上到现在试了哪些?效果怎么样?”
顾砚辞一一说清楚,她边听边在平板上划着什么,很快抬眼:“听我的,第一步,别再瞎试了,没用。第二步,去床上趴好,胸膝卧位,我教你按穴位。第三步,用5号应急栓剂,剂量按b方案来,比平时多半颗。”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清晰又稳,像根绳子,把他飘着的慌劲儿给拽住了。顾砚辞扶着墙站起来,一步步挪到卧室,按照她说的姿势趴好。“手放哪里?”他问。
“肚脐左边两指,往下压,力道别太重,顺时针揉。”苏晚晚在屏幕那头示范,“对,就是那里,慢着点揉,配合呼吸……”
那一个小时,疼得他冷汗浸透了睡衣,可苏晚晚的声音没断过。她会跟他说“再坚持会儿,快好了”,也会插句闲话转移他注意力:“念念今天在幼儿园画了幅画,说要等你回家贴冰箱上”。他攥着手机,听着她的声音,那股孤立无援的感觉,慢慢散了。
终于,胀痛感渐渐退了。顾砚辞虚脱地靠在床头,浑身发软,可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屏幕里的苏晚晚也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现在好点没?膀胱还胀吗?”
“好多了。”顾砚辞哑着嗓子说,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他这边是下午,她那边该是凌晨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一句:“晚晚,辛苦你了。”
苏晚晚笑了笑,眼神软下来:“跟我还说这个?你能沉住气按我说的做,已经很不容易了。”她顿了顿,语气认真,“顾砚辞,不管我在哪,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是你老婆,也是你医生。”
顾砚辞看着屏幕里的她,心口暖得发颤。这场藏在卧室里的无声战役,没有硝烟,却比任何商战都惊心动魄。而他赢了,因为有她当他的后盾。
“早点睡。”苏晚晚轻声说,“这边事差不多了,我尽快回去。”
“好。”顾砚辞点头,看着她挂了视频,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她的笑脸。他摸了摸枕头边,那里放着根她落下的发绳,带着点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场跨洋的危机,没有剑拔弩张,只是一场关于身体的拉锯。可正是这场拉锯,让他们更清楚地知道——彼此才是对方最稳的锚点,是比任何胜利都珍贵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