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因惊惧引发的高烧,在药物和苏晚晚彻夜不眠的物理降温下,终于在凌晨时分缓缓退去。小家伙不再惊厥哭喊,陷入了疲惫而安稳的沉睡,只是那偶尔在睡梦中无意识抽搐一下的小手,和依旧微微蹙起的小眉头,无声地诉说着白日那场未遂绑架留下的深刻创伤。
顾砚辞维持着那个守护在床边的姿势,几乎一整夜未曾合眼。身体的抗议早已达到顶峰——腰骶部的剧痛因长时间固定姿势而变得如同持续的钝刀切割,麻木的双腿恢复知觉后是万蚁噬骨般的酸麻,尿道感染的灼痛也在一波波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具躯壳的残破与不堪。
但这些生理上的痛苦,与他内心那焚心蚀骨的怒火和刻骨的自责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看着儿子沉睡中依旧不安的稚嫩脸庞,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一声声带着他名字的、绝望的哭喊。每一遍回想,都像是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印记。
他错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冷酷,就能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就能筑起高高的壁垒,将所有的明枪暗箭阻挡在外,护住他所珍视的一切。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维持那虚假的、摇摇欲坠的“强大”表象上,用在那些无休止的算计和防御上。
可他忘了,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敌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当他们无法从正面击垮他时,就会像最卑劣的毒虫,绕开他这看似坚固的堡垒,去攻击他最没有防御能力的、最柔软的肋下——他的儿子,念念。
念念的哭声,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强行撬开了他层层冰封的心防,将他一直试图掩盖的恐惧和无助,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怕。
怕失去这个孩子。
怕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最终连最想守护的人都守护不住。
这种恐惧,远比任何商业对手的威胁,远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更让他无法忍受!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映亮念念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时,顾砚辞眼底那翻涌了整夜的、混杂着暴怒、恐慌和自责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平息了下去。
不是消散,而是沉淀。
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也更坚不可摧的决意。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回被儿子攥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站起身,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带来的剧烈痛楚让他眼前猛地黑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但他立刻用手撑住床柱,稳住了身形。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那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迈开步子,走出了念念的卧室。
苏晚晚正端着一杯温水和新的退烧药从楼下上来,在走廊与他迎面相遇。她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布满红血丝却冰冷得骇人的眼眸,以及那几乎无法掩饰的、因剧痛而微跛的步伐,心头猛地一紧。
“你需要休息。”她将水杯递过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口吻,却也难掩一丝疲惫的沙哑,“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顾砚辞没有去接那杯水。他的目光掠过她,落在虚空的某一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反驳的力量:
“极限?”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残酷,“我的极限,由我自己定义。”
他抬眼,看向苏晚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般的意志。
“从今天起,任何可能威胁到念念安全的因素,无论大小,无论来自哪里,都必须被彻底清除。”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的底线,就在这里。谁越过来,我就剁了谁的爪子!”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血腥味。这不是气话,这是一个父亲,一个被触犯了逆鳞的男人,最郑重的宣战和誓言。
苏晚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劝他保重身体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此刻任何关于他自身健康的劝诫,在他守护儿子的意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水杯塞进他手里:“先把药吃了。”
这一次,顾砚辞没有拒绝。他接过水杯,仰头将药片吞下,动作干脆利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灼烧般的干渴,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烈焰。
他转身,向着书房走去。步伐依旧因为身体的极度不适而显得有些沉重和僵硬,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仿佛承载了比以往更加沉重的重量,也凝聚了更加可怕的力量。
江辰早已等候在书房,脸上带着连夜追查带来的疲惫,但眼神同样锐利。
“砚辞,”江辰迎上前,语气凝重,“根据最新的线索和追踪,那两名潜入者最后一次被捕捉到的信号源,出现在城西一个废弃的物流园区附近,那里鱼龙混杂,监控覆盖率低,追踪难度很大。另外,我们监测到顾明控制的一个海外账户,在昨天下午有一笔异常的资金流动,收款方是一个与东欧那个犯罪医护团队有关联的匿名账户。”
顾砚辞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规律而冰冷的“笃笃”声。他没有立刻回应江辰的汇报,而是闭目沉吟了片刻。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冰冷而精准的计算。
“动机,已经不再重要。”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无论是为了我的‘医疗秘密’,还是为了扰乱我的视线,或者两者皆有。他们动了念念,这就是结果。”
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江辰:
“我们的目标,也必须改变。”
“之前,我们是防御,是找出内鬼,是化解商业危机。”
“现在,”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种斩草除根的酷烈,“是清除。是所有直接、间接参与,乃至可能知情不报、提供便利的人,一个不留!”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顿!
“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启用所有埋下的暗线。悬赏,策反,追踪,围剿……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那两只老鼠的尸体,或者……活口!”
“我要顺着他们,把顾明和柳玉茹伸过来的爪子,连根斩断!”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动我顾砚辞的儿子,会是什么下场!”
书房内的空气,因他这番毫不掩饰杀意的话语,瞬间降到了冰点。
江辰肃然站立,清晰地感受到顾砚辞身上散发出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场。那不再仅仅是商界王者的威压,更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护犊的疯狂与暴戾!这是一种不计后果、不顾规则的复仇意志!
“是!”江辰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命,“我立刻去安排!”
顾砚辞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幽深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渊。
守护的意志,已化为最冰冷的杀意。
战火,因触及逆鳞,已从暗处的博弈,彻底燃烧至阳光下最残酷的清算。
他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他的尊严,他的帝国。
更是他儿子,那纯净世界里,不容玷污的天空。
为此,他不惜化身修罗,踏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