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马奔行的速度,在这深可及膝的积雪和泥泞中,实在太过缓慢!师父病榻前咳血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仓垣的心。
“不行!太慢了!” 他勒停老马,望着北方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北邙山轮廓,一股强烈的焦躁几乎要冲破他沉稳的外壳。
必须更快!
财不露白,仓垣摸了摸怀中提前准备的几块碎银,转身折返,朝着来时路过的一个稍大些的、有骡马市集的残破小镇奔去。
小镇名叫薛家驿,曾经是官府设立的一个小驿站,供来往的差役临时休息场所。后来有逃难的流民在此落户。渐渐居民多起来,便成了一个小镇子。仓垣来到小镇上,打听了牲口市集的位置,便赶了过去。
风雪中的骡马市集萧条得可怜。几匹瘦骨嶙峋、毛色黯淡的驽马拴在木桩上,无精打采地嚼着干草。马贩子裹着厚厚的破袄,抄着手,眼神精明而麻木。仓垣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一匹相对高大些、骨架尚可的栗色骟马身上。那马鬃毛纠结,肋骨可见,但眼神尚存一丝野性。
一番艰难的讨价还价后,仓垣用那老马几乎所有的碎银,换来了栗色骟马和一副简陋的鞍鞯。他心疼玉佩,但更忧心师父的性命。翻身上马,骟马打了个响鼻,喷出团团白雾。仓垣轻夹马腹,骟马迈开步子,速度果然比老马快了许多。风雪扑面,冰冷的雪粒子抽打在脸上,但他心中稍定,伏低身子,催促着骟马在官道残骸上奋力前行。
入夜前,仓垣抵达了一个名为“黑石驿”的破败驿站。说是驿站,不过是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屋围成的院子,门口挂着个被风吹得只剩半边的破灯笼。他将骟马拴在简陋的马棚,喂了些自带的豆料,踏入了唯一亮着昏黄灯光的“大堂”。
大堂里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柴烟混合的味道。几张破桌子旁坐着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个个面带愁容,低声抱怨着粮价飞涨和路途不靖。掌柜的是个独眼老者,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就着油灯擦拭一只豁口的粗陶碗。
“住店,一晚。喂马。”仓垣声音低沉,将最后几枚铜钱放在油腻的柜台上。
独眼掌柜撩起眼皮,扫了扫铜钱,又打量了一下仓垣高大精悍的身形和腰间空悬的刀鞘(短刀已给李昭),以及他背上那个沉甸甸的药篓,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通铺,一晚二十文,马料另算十文。要热水?再加五文。”他声音嘶哑,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
仓垣沉默地点点头,又加了五文钱。他需要热水暖暖几乎冻僵的身子,更需要打听消息。
在通铺角落勉强找了个能避风的位置,仓垣就着滚烫的热水啃着冰冷的杂粮饼子。他看似闭目养神,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谈话。行商们抱怨着流寇,抱怨着官卡勒索,抱怨着南边传来的坏消息——“听说颍川那边也不太安生,闹病呢,死了好些人了…”
仓垣的心猛地一沉!颍川!鸦栖坳!难道…那“青骨”已经…?!他强迫自己冷静,走到独眼掌柜身边,状似随意地问:“掌柜的,向北去北邙山,哪条道近来好走些?”
“北邙山?!”独眼掌柜擦拭碗的手一顿,独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忌惮和一丝看疯子般的怜悯,“后生,那地方是阎罗殿开的门户!大白天都鬼气森森!毒瘴、吃人的泥沼、还有…还有不干净的东西!”他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一队不信邪的采药客进去,就出来一个,疯疯癫癫的,没两天也咽气了,浑身长满了黑斑…你要去送死?”
仓垣面色不变,声音沉稳:“寻一味救命的药,不得不去。掌柜的可曾听说,山里何处阴寒最盛?譬如深涧寒潭、古墓幽穴之类?”
“阴寒?”掌柜的嗤笑一声,“那鬼地方哪儿都阴森!非要说…黑水涧那边,水都黑黢黢的,冷得邪门,鸟飞过去都掉毛!还有…鬼哭岭下面,据说有前朝废弃的大墓穴,深不见底,寒气直冒!”他摆摆手,“听我一句劝,后生,命要紧!那地方,有去无回!”
仓垣默默记下“黑水涧”和“鬼哭岭”的名字,道了声谢,不再多言。回到通铺,他裹紧单薄的铺盖,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和隔壁行商沉重的鼾声,毫无睡意。师父、师妹、鸦栖坳的乡亲…无数身影在脑海中翻腾。时间,从未如此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