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金色光芒,如同在漆黑的深海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短暂,却足以照亮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苏正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如战鼓般猛烈地擂动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指,仿佛被那支笔烫到了一般。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和远处隐约的车流声,提醒着他这里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人间。
他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钢笔,呼吸都放轻了。
错觉吗?
刚才那道光……
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指尖再次悬停在那支英雄钢笔的上方。笔身依旧是那样的朴实无华,黑色的笔杆在日光下泛着沉静的塑料光泽。但苏正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些原本只是浅浅刻痕的金色纹路,此刻看上去竟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厚度”。它们不再是平面的线条,而像是从笔杆内部生长出来,微微凸起,带着一种金属浮雕般的质感。尤其是在光线下轻轻转动,那些玄奥的符文仿佛在笔杆的表面缓缓流淌,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笔锋,都蕴含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
苏正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刚才被他触碰过的那个符文上。
那是所有符文中最为复杂的一个,形似一圈盘绕的云纹,中心又有一个类似“民”字的古体结构。此刻,它虽然没有再发光,但颜色却比周围的纹路要深沉一分,仿佛有一小撮金粉沉淀在了其中。
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再次将食指的指腹轻轻地按了上去。
没有光芒。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顺着他的指尖,如同一股温热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全身。
那是一种奇妙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连接感。
如果说,之前的神笔对他而言,是一个功能强大的外部工具,一个能响应他“反话”的许愿机。那么此刻,这支笔仿佛成了他身体的延伸,一个可以被他“内视”的器官。
他的意识,似乎被牵引着,沉入了笔杆内部那个混沌而神秘的空间。
他“看”到了。
在那个空间里,悬浮着两种截然不同、泾渭分明的能量。
一种是灰黑色的,像一团躁动不安的、充满了静电的浓雾。它们翻滚着,纠缠着,散发出冰冷、混乱、怨毒的气息。苏正能从里面清晰地感受到王平的疯狂,赵强的恐惧,以及那几十个贪官污吏在失去一切时所爆发出的强烈不甘与憎恨。
这就是【官僚怨气】。这一次,它的数量和浓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而在那团灰黑色浓雾的旁边,则是一条缓缓流淌的、纯净的金色溪流。
那溪流温暖、明亮、充满了勃勃生机。苏正甚至能从那金色的光晕中,“听”到联合乡大院里震天的欢呼,“看”到李老栓布满皱纹的笑脸,感受到李二牛拿到学费时的狂喜,以及成百上千个农民发自内心的感激与信赖。
【民意功德】。
两种能量,一冷一热,一阴一阳,互相对立,却又共同存在于这小小的笔身之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那条金色的溪流,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断有新的光点从虚空中汇入,使其变得愈发壮大、璀璨。
苏正明白了。
征地款事件,一边是贪官污吏集团的覆灭,提供了海量的【官僚怨气】;另一边是农民们的沉冤得雪,回馈了磅礴的【民意功德】。这两种极致的情感能量同时灌注,终于引发了神笔的第二次质变。
他的心神从笔中退出,再次看向手中的钢笔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支笔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他甚至可以大致估算出两种能量的“存量”。怨气依旧充沛,而功德之力,则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这支笔,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一个被动触发的工具,而更像一个拥有自己“消化系统”和“能量槽”的共生伙伴。
苏正握着笔,在指间轻轻转动。笔杆上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踏实。这股力量,源于人心,也用于人心。它惩治丑恶,也守护善良。
他忽然想起了爷爷。
那位一辈子勤勤恳恳,两袖清风的老干部,把这支笔留给了他。难道爷爷早就知道这支笔的秘密?还是说,这支笔所代表的,本就是爷爷一生所追求的信念——让说假话的人无处遁形,让办实事的人得到力量。
苏正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悟中,办公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是隔壁综合科的小刘,一个消息灵通、热衷八卦的年轻人。
“苏哥!苏哥!大新闻!天大的新闻啊!”小刘探进半个身子,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却压得像做贼。
苏正不动声色地将钢笔放回笔筒,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疑惑的表情:“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你还不知道?”小刘见苏正一脸“状况外”,八卦之魂瞬间燃烧,他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凑到苏正的办公桌前,神神秘秘地说:“昨晚!就昨晚!咱们县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苏正配合地问。
“征地办那个王平,王胖子!进去了!”小刘一拍大腿,眉飞色舞,“还有他那个开建材公司的大舅子赵强,还有一堆人!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吗?”
苏正摇了摇头。
“自己走进去的!”小刘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荒诞感,“我听纪委我表哥的同学说,昨晚纪委大院门口,跟春运抢票似的!那帮人,一个个开着豪车,哭着喊着要自首!拦都拦不住!”
“自首?”
“名为自首,实为报案!”小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们都说自己的钱没了!一夜之间,卡里清零,家里的金条变成了铁条,保险柜的现金变成了报纸!邪不邪门?”
“还有更神的!”他喝了口水,继续道,“那个王力,王胖子的堂弟,就是前两天还开着宝马x5到处显摆的那个,他跟纪委的人说,他怀疑是境外黑客组织干的,目的是为了窃取我们国家基层干部的核心数据,动摇我们的执政根基!要求组织立刻成立专案组,最好能请国安的同志出马,帮他把钱追回来!”
苏正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掩饰住自己嘴角快要压不住的笑意。
“还有那个包工头刘明,他说他肯定是被人下了降头,中的是东南亚那边的‘穷神咒’,谁沾谁穷!他说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是超自然事件,建议县里从龙虎山或者五台山请高人来做法,驱除邪祟!”
“噗——”苏正一口茶没忍住,差点喷出来。他赶紧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哥你没事吧?”小刘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喝急了。”苏正摆摆手,脸憋得通红,“你接着说。”
“反正啊,现在县里传什么的都有。”小刘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了,“有说是得罪了路过的神仙,有说是挖地的时候挖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传得最广的一个版本是……”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苏正,带着几分探究和敬畏。
“是什么?”苏正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说……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小d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那天在征地办门口,就你站出去替老百姓说话了。后来也是你,亲自下村搞调查,写了那份要命的报告。他们说,你苏哥就是个扫把星,不对,是福星!是专门克这帮贪官污吏的文曲星下凡!”
苏正心里一阵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别胡说八道,”他板起脸,“我们督查室只是履行正常的工作职责,把发现的问题如实上报。最后是周书记英明决策,纪委的同志们雷霆出击,才有的这个结果。跟我一个写报告的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苏哥你高风亮节!”小刘连忙点头,但眼神里的崇拜却更浓了。在他看来,苏正这就是深藏功与名。
就在这时,苏正桌上的红色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刘立刻噤声,站直了身体。他知道,这部电话,不是谁都能打进来的。
苏正看了一眼来电,心中微微一动,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客气的声音,苏正认得,是县委书记周书记的秘书,陈秘书。
“是苏正同志吗?”
“陈秘书你好,我是苏正。”
“苏正同志,周书记让你现在到他办公室来一趟。”陈秘书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的,我马上过去。”
苏正挂了电话,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小刘站在原地,张着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他看着苏正,眼神从刚才的崇拜,瞬间变成了震惊,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和敬畏。
周书记……亲自召见!
在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案之后,周书记在这个时间点单独召见这次事件的“报告人”,意味着什么,只要是在体制内待过几天的人,都心知肚明。
苏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没有看小刘,只是平静地拿起笔筒里那支刚刚进化过的钢笔,插进了上衣口袋。
温润的笔杆贴着胸口,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暖意,仿佛一颗沉稳有力的心脏。
他知道,这场由一份督查报告掀起的风暴,真正的高潮,现在才要开始。而他,即将走进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