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切断了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小泉心里那点“深入敌营”的豪情壮志，瞬间被这高墙深院带来的压迫感挤到了角落。
引路的还是那个王管事。他步伐不疾不徐，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向前走。甬道两旁是高耸的白墙，墙头覆盖着深灰色的简瓦，每隔几步就有一个腰挎佩刀、目不斜视的护卫。那些护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在小泉和阿蛮身上来回扫视，让阿蛮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抱着药箱的手都捏出了青筋。
“放松点，”小泉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你现在是我的助手，不是来打架的。微笑，对，就像你看到烤全羊那样笑。”
阿蛮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烤全羊式微笑”，配上他那魁梧的身材和警惕的眼神，效果十分惊悚。一个路过的丫鬟瞥了他一眼，吓得“呀”了一声，手里的托盘差点脱手。
王管事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王府重地，还请二位跟紧些，莫要随意张望。”
小泉赶紧点头应“是”，同时狠狠瞪了阿蛮一眼。阿蛮委屈地扁了扁嘴，努力把视线聚焦在自己脚尖前的地面上。
穿过两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花园。时值初夏，园内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堆叠，流水潺潺，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极尽巧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一种小泉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约约的怪异气息，像是某种药草焚烧后的余味，很淡，但确实存在。
小泉精神一振，状似欣赏园景，眼角的余光却快速扫过各处建筑和路径。花园西北角，有一座比其他楼阁都要高出许多的三层八角楼，飞檐翘角，造型奇特。楼身似乎用了特殊的深色木材，在阳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周围树木格外茂密，几乎将其半掩其中。楼前空地上，隐约可见几名守卫伫立。
“摘星楼？”小泉心里嘀咕，记下了方位和守卫情况。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曲径旁传来一阵嘈杂和抱怨声。
几个穿着王府仆役短打的壮丁，正围着一盆半人多高、枝干虬结苍劲的罗汉松盆景发愁。那盆景栽在一个巨大的、雕着云纹的紫砂盆里，显然分量不轻。几个壮丁尝试着抬起，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盆景却只是微微晃动，底部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个穿着绸衫、管事模样的瘦削中年男人在一旁急得跺脚：“轻点！轻点！这可是王爷从岭南重金购回的‘望月松’，伤了一根枝杈，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快些挪到那边的水榭旁，王爷午后要在那里赏景！”
“刘管事，不是我们不使劲，是这盆……实在太沉了！”一个领头的壮丁苦着脸道，“盆底厚，土也夯得实，还浇透了水……”
刘管事正要再骂，眼角瞥见王管事引着小泉二人路过，立刻收敛了怒容，换上一副笑脸，上前拱手：“王总管，您这是……”
王管事微微颔首：“奉王爷之命，请林神医为王妃诊病。”他看了一眼那盆景，眉头微皱，“还没挪过去？”
刘管事苦笑：“正犯难呢。这几个夯货，吃得多力气小。”
那盆景正好挡在通往内院的必经之路上。王管事看了眼小泉，似乎在斟酌是否要绕路。小泉正想趁机多观察一下花园其他角落，却感觉身边的阿蛮气息一变。
只见阿蛮盯着那盆罗汉松，又看了看那几个憋得面红耳赤的壮丁，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技痒”的表情？就像厨子看到好食材，铁匠看到好铁胚。
他忽然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洪亮得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这……这挪个盆儿，有啥难的？”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刘管事上下打量了一下阿蛮那铁塔般的身形，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嘴上却客气道：“这位壮士是……”
“哦，这是林神医的助手，阿蛮。”王管事代为介绍，语气平淡。
阿蛮也不多话，把怀里抱着的大药箱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然后走到那盆罗汉松前。他围着盆景转了小半圈，似乎在估量着力点和重心，那专注的样子，不像是在看一盆树，倒像是在研究一头待宰的野猪该从哪里下刀。
几个正费力抬盆的壮丁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好奇又带着点不服气地看着他。
只见阿蛮扎了个马步（姿势不算标准，但极稳），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手扣住紫砂盆边缘雕花的凸起处，另一只手托住盆底。他深吸一口气，也没见他如何用力，腰背微微一挺——
那半人多高、需要几个壮汉都抬不动的巨大盆景，竟然就这么被他稳稳地、离地抬起了半尺！
周围瞬间安静了。
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王管事，眼皮都猛地跳了一下。刘管事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那几个壮丁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阿蛮面不改色，气都不带多喘一口，就这么双手平举着重达数百斤的盆景，迈开步子，稳稳地朝着刘管事指的水榭方向走去。他的脚步落地有声，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微微震颤，但那盆景在他手中，却平稳得如同托着一碗水，连松针都没多晃动几下。
走到水榭旁指定的位置，阿蛮又小心翼翼地、如同放置易碎瓷器般，将盆景轻轻放下，盆底与地面接触，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他甚至还有闲心调整了一下盆景的朝向，让那虬结的枝干正对着水面的方向，看起来确实更顺眼了些。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虽然手上其实没什么灰），走回小泉身边，重新抱起那个大药箱，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憨憨的、人畜无害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捡了片树叶。
全场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刘管事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谄媚，对着阿蛮连连拱手：“壮……壮士神力！真是神力啊！今日多亏壮士援手，不然在下真不知如何向王爷交代！”他又看向小泉，语气更加恭敬，“神医身边真是藏龙卧虎，佩服，佩服！”
那几个壮丁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惊叹和感谢，看阿蛮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庙里的金刚力士。
王管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他深深看了阿蛮一眼，又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小泉，脸上重新挂起那种职业化的微笑：“阿蛮壮士果然不凡。时候不早了，王妃还在等着，神医，请。”
他侧身继续引路，步伐似乎比刚才快了一丝。
小泉赶紧跟上，在经过阿蛮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你收敛点！这是王府！不是你家后山！”
阿蛮无辜地眨眨眼：“俺……俺就是看他们搬得费劲，帮个忙。那盆树，还没俺以前在山里扛的野猪沉呢。”
小泉：“……” 他决定放弃跟这个憨货讲道理。
他们继续向内院走去。小泉能感觉到，暗处那些护卫的目光，在阿蛮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手似乎也更紧地按在了刀柄上。
阿蛮这看似憨直的“帮忙”，无意中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既震慑了一些可能存在的宵小心思，让他们不敢轻易小觑这对看似一医一仆的组合，却也无疑引起了王府更深层的警惕。
这王府的水，果然深得很。而阿蛮这憨货，愣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先搅动了一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