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那晚带着鸡蛋清面膜和逍遥散方子,以及一个关于“窥探天机”的危险试探离去后,小泉的生活似乎又回归了“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感。他依旧每晚接待他的“地下病患”,只是对每位来客都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观察。
阿蛮对那盒御膳房点心念念不忘,连带着对容嬷嬷的印象都好了几分,时不时嘟囔:“恩公,那个嬷嬷啥时候再来?她带的点心真好吃。”鹦鹉则对装点心的精致食盒更感兴趣,试图将其占为已有,时不时啄上两口,被阿蛮及时发现抢救下来。
约莫过了七八日,又是一个夜色浓重的晚上。院门再次被轻轻叩响,依旧是那般克制而从容的节奏。
阿蛮眼睛一亮,嗖地窜过去开门,嘴里还念叨:“点心嬷嬷来了?”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容嬷嬷。这次她只身一人,未带随从,但手中提着另一个更为小巧精致的锦盒。与上次的严肃审视不同,她脸上虽依旧没什么笑容,但眼神中的锐利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恭敬?
“林大夫。”容嬷嬷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比上次正式得多的礼。
小泉有些意外,连忙还礼:“容嬷嬷不必多礼,请进。”
容嬷嬷踏入院内,并未在意院子的简陋,而是将手中的锦盒轻轻放在石桌上。“林大夫妙手回春,老身特来致谢。”她打开锦盒,里面并非点心,而是两锭雪花白银,以及一支品相极佳、须根宛然的野山参!那参体饱满,芦碗密集,一看便知年份久远,价值不菲。
阿蛮看着银子,没啥概念,但看到那山参,鼻子抽了抽,小声对小泉说:“恩公,这萝卜长得挺别致。”
小泉也被这厚礼惊了一下,连忙摆手:“嬷嬷,这太贵重了!晚辈只是尽了医者本分,当不起如此厚赠。那方子……有效?”
容嬷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表明她的态度。“有效,而且效果卓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主子用了您那……鸡蛋清调和之法,不过五六日,面上肌肤便觉细腻光滑了许多,那些顽固斑点,颜色明显变淡,范围也缩小了!更难得的是,毫无任何不适之感。内服的花茶与方子,主子用了也觉得心胸舒畅,夜寐安稳了许多。主子……甚是欣慰。”
她顿了顿,看着小泉,语气更加郑重:“不瞒林大夫,太医院诸多名医,用了无数珍稀药材,耗时数年都未能解决的困扰,竟被您这看似……质朴无华的方法,在短短数日内见到如此奇效。主子夸赞您,是真有本事的高人。”
小泉听了,心中也颇为高兴,挠头笑道:“有效就好,有效就好。药对症,便是稻草也能成金;药不对症,便是人参亦如毒砒。贵主体内气机顺畅了,肌肤自然焕发光彩。”
容嬷嬷点了点头,对眼前这年轻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不居功,不自傲,心思纯粹,偏偏医术又如此神奇。她将锦盒往小泉面前又推了推:“林大夫不必推辞,这是主子的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日后,或许还有仰仗您的地方。”
小泉还想拒绝,容嬷嬷却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神色也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林大夫,主子颜面之疾得您妙手缓解,实乃幸事。只是……主子心中尚有一桩更大的‘心病’,日夜缠绕,难以安枕。”
小泉神色一正:“嬷嬷请讲,若仍是医道范畴,晚辈定当尽力。”
容嬷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此‘心病’,非寻常忧思。主子希望能寻得一种奇药,或一方古法,不仅需有极强的安神定志之效,更要能……于沉睡之中,激发灵智,甚至……得以窥见未来之事的一角光影,以解心头迷障,抉择前路。”
她紧紧盯着小泉的眼睛,补充道:“太医们对此束手无策,所言无非是些静心养性的空话。林大夫您见识广博,用药不拘一格,想必……或许听说过此类海外奇方、山中秘术?无论所需何物,只要能求得,必定不惜代价!”
小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也沉了下来。又是这个!而且这次说得更加直白露骨!“窥见未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医术的边界,踏入了方士巫蛊的领域!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想借医药之名,行窥探天机、干预朝局之实!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后退半步,与容嬷嬷拉开距离,声音清晰而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嬷嬷,此话休要再提!”
“晚辈再说一次,我是医者,只懂望闻问切,辨证施治,调理的是人体阴阳气血,医治的是血肉之躯病痛。您所说的‘窥探天机’、‘预见未来’,乃虚无缥缈之事,非药石所能及!此等妄念,非但不能治病,反会乱人心神,招致祸端!请转告贵上,安心调养身体便是,莫要追寻这些镜花水月,以免引火烧身!”
他语气严厉,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医者对正道和界限的坚守。
容嬷嬷没想到小泉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甚至连一丝犹豫或试探都没有。她看着小泉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知道眼前这人,与那些可能为了名利而铤而走险的江湖术士截然不同。他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她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最终,她缓缓收起锦盒(但将银子和人参强硬地留了下来),深深看了小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林大夫之言,老身记下了。”容嬷嬷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今日叨扰了,告辞。”
她再次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却留下了一团更大的迷雾和更沉重的压力。
小泉看着石桌上的银两和人参,没有丝毫喜悦,反而觉得那山参的形状,像极了一个无声的警告。
阿蛮凑过来,拿起那锭银子掂了掂,又看了看人参,憨憨地问:“恩公,这嬷嬷的主子,心病那么重吗?连未来都想知道?”
鹦鹉飞过来,落在人参上,啄了两下,发现啃不动,悻悻地叫道:“心病!没治!找死!”
小泉没有理会鹦鹉的毒舌,他望着浓重的夜色,眉头紧锁。
这位身份尊贵的神秘主人,其“心病”恐怕远非寻常。自己两次严词拒绝,虽是秉持医者本心,却也等于彻底关上了与对方交好的大门。
福兮祸之所伏。这显着的疗效带来的感激,或许远不及那被拒绝的“心病”所求,所埋下的隐患来得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