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那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最终还是没能化作雷霆之怒直接劈在小泉头上。毕竟,在太医局正堂,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个见习生听讲睡着而大动干戈,实在有失他太医令的身份。但那根在额角暴跳的青筋,和几乎捏碎讲案边缘的手指,昭示着他内心的火山已处于喷发边缘。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刺骨的话,打破了值房内死寂而尴尬的气氛:“林、小、泉!”
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连那悠扬的鼾声都为之一滞。
小泉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脑袋晃了晃,艰难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茫然地看向前方。映入眼帘的,是王太医那张铁青到发紫的脸,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
“啊?讲……讲完了?”小泉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还顺便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
“噗——”
这下,连前排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都没忍住,笑喷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王太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简直是一幅描绘“人间惨剧”的油画。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当场将这小子乱棍打出去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值房重地,竟敢酣睡!藐视规矩,懈怠学业!林小泉,本官罚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那片青石铺就的宽阔庭院,“即刻起,打扫太医局前院!不扫干净,不准用饭!李医官!”
“下官在!”李医官赶紧出列,嘴角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由你监督!若有懈怠,加倍惩处!”王太医说完,猛地一甩袖子,连最爱的医书都忘了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那背影都透着一股“莫挨老子”的暴怒。
“晚辈领罚……”小泉这才彻底清醒,挠了挠头,倒是没什么怨言。打扫庭院而已,在山里的时候,打扫山洞、清理药圃都是常事。
苏弘文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又是一阵气血上涌,只能扶着额头,被同僚们用同情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送出了值房。
……
于是,一刻钟后,太医局气派的前院里,就多了一个手持比他个头矮不了多少的大扫帚,正在“辛勤劳作”的身影。
李医官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阴凉处,翘着二郎腿,端着杯清茶,美其名曰“监督”,实则看戏。
小泉对这惩罚确实毫无抵触。他舞动着大扫帚,动作算不上娴熟,甚至有些笨拙,带起阵阵尘土,但他乐在其中。因为这片庭院,在他眼里可不是普通的院子,而是一个露天的“百草园”和“动物观察站”!
他不去扫那些明显的落叶灰尘,反而对砖缝里、墙角边顽强生长的各种野草产生了浓厚兴趣。
“咦?这是车前草,利水通淋,好东西!”他蹲下身,小心避开,不忍扫掉。
“嘿!这里还有几株蒲公英,清热解毒,嫩叶还能凉拌!”他啧啧称奇,觉得这太医局果然是块宝地。
“呀!连半夏都有?虽然个头小了点……”他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受罚的,开始沉浸在辨认草药的过程中,那扫帚成了他拨开其他杂草、寻找“宝贝”的工具。
李医官在廊下看得直皱眉,这小子哪是扫地?分明是在刨地!他刚想出声呵斥,却见小泉突然丢下了扫帚,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了庭院一侧的荷花池方向。
池边,几只羽色洁白、姿态优雅的皇家仙鹤,正在闲庭信步。它们颈项修长,步伐从容,尽显皇家御苑生灵的雍容华贵。
然而,小泉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其中一只。那只仙鹤走路姿势似乎有些异样,左腿落地时略显迟疑,翅膀根部也有些不自然地微微耸动,不如其他仙鹤那般舒展。
“气息不畅,步伐凝滞,翅根气机郁结……”小泉的“望”字诀瞬间发动,职业病再次压倒一切。在他眼中,这不是什么皇家祥瑞,这就是一个病号!一个翅膀可能得了“肩周炎”,腿部可能“气血不通”的病号!
“鹤兄!那位白毛的鹤兄!请留步!”小泉大喊一声,也顾不上什么扫帚了,撒开腿就朝那只仙鹤冲了过去。
那只仙鹤正优雅地低头梳理羽毛,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和冲向自己的“两脚兽”吓了一跳,警惕地抬起头。
小泉一边跑,一边已经从他那万能的破药囊里掏出了针包,嘴里还飞快地念叨着:“鹤兄莫怕!你翅根气滞,左腿经络不通,待我为你疏通一番,针到病除!只需针刺翅翮、云门二穴,再于膝眼、鹤顶施以浅刺……”
他捏着一根明晃晃的银针,脸上是医者见到疑难杂症时的专注与热情,动作迅捷如同扑向猎物的……嗯,扑向病人的大夫。
那仙鹤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平日里来往的宫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恭敬有加?眼前这人不仅大呼小叫,还拿着凶器(在鹤看来)冲过来!它吓得“嘎——”地发出一声惊叫,也顾不得什么优雅仪态了,转身扑棱着翅膀就跑!
“鹤兄!别跑啊!扎两针就好!不疼的!”小泉见“病患”不配合,更是着急,迈开步子紧追不舍。
于是,太医局庄严肃穆的前院里,上演了一场鸡飞狗跳……不,是人追鹤飞的闹剧。
洁白的仙鹤被追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选择路线,在院子里惊慌失措地乱窜,时而掠过花圃,带落一片花瓣,时而跳上假山,碰掉几块碎石,洁白的羽毛在奔跑和扑腾中掉了好几根,飘得到处都是。
小泉则在后面穷追不舍,手里举着银针,嘴里不停喊着“别跑”、“治病”,身影在假山、花木间灵活穿梭,带起一路尘土。
“哎呦!我的墨菊!”一个正在修剪花木的老花匠心疼地大叫。
“停下!快停下!那是陛下亲赐的仙鹤!”李医官手里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煞白,急得直跺脚,想上去阻拦,又怕被那惊慌的仙鹤踹到或是被小泉手里的针误伤。
院子里其他几个杂役也看得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想拦又不知从何下手,场面一度混乱到了极点。
管事太监闻讯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仙鹤逃难,狂徒追针”的荒谬画面,气得他尖着嗓子,连连跺脚:“反了!反了!快!快把那小子给我拿下!惊扰了祥瑞,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几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去围堵小泉。
小泉眼看着“病患”越跑越远,侍卫又围了上来,只好悻悻地停下脚步,捏着银针,望着那只终于逃到安全距离、惊魂未定地整理羽毛的仙鹤,满脸的遗憾和不解:“唉,鹤兄,你怎地如此不听话?你这病,拖久了恐成顽疾啊……”
李医官和管事太监看着满地狼藉的庭院、掉了毛的仙鹤,以及一脸“我是为它好”的小泉,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这扫个地,都能扫出这等塌天大祸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