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庆功宴直至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小泉和阿蛮被热情地安排在相邻的客院休息。阿蛮吃饱喝足,几乎是脑袋刚沾枕头,震天响的呼噜声就起来了,那动静,仿佛要把房顶的瓦片都掀翻几分。小泉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听着隔壁阿蛮的“酣眠交响乐”,望着窗外透过雕花木棂洒下的清冷月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今日之事,看似大获全胜,钱四海伏法,仁济堂树倒猢狲散,百姓拍手称快,苏家也欠下他们一个大人情。但他心里总隐隐觉得,事情似乎结束得太快,太顺利了。钱四海经营多年,盘根错节,难道就这么点底蕴?那些被官差带走的,多是些外围的爪牙打手,真正核心的、知晓内情的人物,似乎……
他翻了个身,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无论如何,今夜先好好睡一觉吧。在阿蛮极具穿透力的呼噜声伴奏下,小泉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而与这边“交响乐”震天的客院不同,苏婉清所居的“沁芳园”则要静谧雅致得多。
夜已深,苏婉清却并未立刻入睡。她卸下了钗环,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奇异光彩的容颜。白日里的惊险、揭露骗局时的义正辞严、庆功宴上的欢声笑语,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尤其是与小泉相视而笑的瞬间,让她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一丝微澜。
她轻轻拿起那支白日里被用作发簪的普通珠花,在指尖摩挲着。这支珠花,似乎也沾染了今日那不同寻常的气息。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感叹今日之事的波折,还是烦恼那心底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情愫。
她并不知道,就在这静谧的夜色掩映下,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已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不算特别森严的苏府后院。
这道黑影,正是钱四海那个侥幸逃脱的贴身护卫,名为影煞。人如其名,他精通的并非正面搏杀,而是潜行、追踪和一些阴狠邪门的功夫,尤其擅长利用阴影和环境隐匿自身。昨日法会混乱,官差主要目标是钱四海及其核心账房、丹师,影煞凭借其诡异身法,趁乱遁走,成了那漏网之鱼。
此刻,他如同壁虎般紧贴在沁芳园外一株大树的阴影里,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双充满怨毒和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内那抹窈窕的白色身影。
就是她!还有那个该死的小郎中!还有那个蛮牛一样的壮汉!就是他们,毁掉了主人多年的心血,毁掉了他影煞安身立命的依靠!若不是他们,自己此刻还在仁济堂作威作福,享受着钱四海提供的丰厚资源和庇护!
恨!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不敢去找官府的麻烦,也知道正面对上那个蛮牛壮汉和诡异的小郎中胜算不大。但是,报复!他必须报复!他要让这些毁掉他一切的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而眼前这个落单的苏家大小姐,无疑是最好的目标!她身份尊贵,是那小郎中(他隐约觉得小泉和苏婉清关系不一般)和苏家的心头肉。抓住她,逼问出那小子可能拥有的“解毒秘方”(他固执地认为小泉能破仙丹之毒,必有珍贵秘方),然后再……嘿嘿……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影煞心中形成。他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露出一抹残忍而扭曲的笑容。
他耐心极好,如同最狡猾的猎豹,静静地等待着最佳时机。
夜更深了,苏府内大部分灯火已然熄灭,连巡夜家丁的脚步声也变得稀疏而慵懒。只有阿蛮那隐约传来的、富有节奏感的呼噜声,还在夜空中顽强地回荡。
苏婉清终于感到倦意袭来,她吹熄了梳妆台上的烛火,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就是现在!
影煞动了!他如同一缕真正的青烟,从树影中飘出,落地无声。他避开月光照亮的区域,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如同鬼魅般滑向苏婉清的闺房窗口。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甚至连夜巡的更夫从他附近走过,都未曾察觉分毫。
他来到窗下,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内,只有少女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竹管,里面装着特制的迷烟。这是他惯用的下三滥手段,虽为人不齿,但效果卓着。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竹管插入窗缝的瞬间——
“咕呱——!”
不知是哪个池塘边倒霉的癞蛤蟆,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洪亮的鸣叫。
影煞做贼心虚,手猛地一抖,竹管差点掉在地上。他心中暗骂一声,定了定神,再次动作。
可偏偏今晚似乎诸事不顺。他刚调整好角度,一只晚归的夜猫子“扑棱棱”从院墙上飞过,又吓了他一跳。
“他娘的!”影煞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感觉自己这高来高去的“高手”风范,被这些不懂事的畜生破坏得一干二净。他强忍着烦躁,终于成功将迷烟吹入了房中。
等待了片刻,估摸着药效已发,他这才用匕首悄无声息地拨开窗栓,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
黑暗中,他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床榻上那朦胧的身影。他心中一阵狂喜,蹑手蹑脚地靠近。
可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那床锦被的瞬间,异变再生!
或许是迷烟剂量没掌握好,或许是苏婉清体质特异,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床上的苏婉清竟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呓语,身子还微微动了一下!
影煞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心脏“咚咚咚”跳得像打鼓。这要是醒了,他可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苏婉清只是翻了个身,并未醒来,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
影煞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不敢再耽搁,也顾不上去搜寻那支掉落在梳妆台附近的珠花(苏婉清睡前把玩后随手放在那里),连忙用早已准备好的麻袋,将床上被迷晕的苏婉清囫囵套住,往肩上一扛,再次化身暗夜魅影,循着原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只有那扇未曾关严的窗户,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