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那句“说得分毫不差”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大厅瞬间炸裂开来!惊愕、难以置信、乃至带着些许骇然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小泉身上,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这少年莫非真有什么妖法不成?
评委席上的诸位长老,除了孙长老依旧抚须沉吟,眼中欣赏之意更浓之外,其余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显然被这完全不合常理的一幕给弄懵了。主考医师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那根没送出去的丝线,表情像是生吞了一整个鸡蛋,噎得说不出话。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惊叹与质疑声中,一个清冷如玉磬、却又带着不容置疑锋锐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评委席末位,那位一直静默如莲的苏家才女苏婉清,已然站起身。她身姿挺拔如新竹,清丽的面容上罩着一层寒霜,那双明澈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针,直直刺向场中的小泉。
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位江南医学界年轻一代的翘楚和那位来历不明的“野路子”小子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孙长老,各位前辈,”苏婉清先是对评委席微微颔首,礼数周到,但转回向小泉的目光却愈发冰冷,“此子诊断结果,或与病情巧合,但其诊病之法,婉清不敢苟同,甚至以为,大为不妥!”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医者,悬壶济世,性命攸关,所行所为,当有理可依,有据可循!《内经》有云:‘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脏有余不足,六腑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何曾有过‘感应气息’之说?此等之法,虚无缥缈,全凭心证,迹近巫祝,与跳大神之流何异?!”
“巫祝”二字,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带着极大的贬斥和轻视,狠狠扎向小泉。她引经据典,言辞犀利,直接将小泉的方法拔高到了“是否算医术”的层面进行批判。
小泉脸上的那点小得意瞬间僵住了。他没想到,自己明明说对了,反而招来如此激烈的指责,而且还是来自这么一个看起来漂漂亮亮、说话却像小刀子似的姑娘。
苏婉清不等他反驳,继续追击,逻辑严密:“即便此次侥幸言中,然此法可能复制?可能验证?可能传承?若遇重症,仅凭这玄乎的‘感应’,误诊之下,岂非草菅人命!医学之道,在于严谨,在于传承,在于每一针、每一药、每一次诊断都有其深厚的医理支撑!绝非依靠这些无法言说、无法教授的‘直觉’或是‘感应’!”
她的话语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正统医者的心声,立刻引来了许多人的暗暗点头。是啊,这次可能是他蒙对了,下次呢?这种无法用理论解释的方法,太危险,太不可控了!
小泉被她一连串的“巫祝”、“跳大神”、“草菅人命”砸得有点懵,心头火起,忍不住开口辩解:“苏……苏小姐是吧?你这话不对!什么叫巫祝?万物有气,人病了,气就乱了,这股乱气自然会散发出来,我只是比常人更敏感,能捕捉到这股‘病气’而已!这怎么就不是医理了?师傅说过,上工守神,下工守形,真正的医术,就是要与天地万物,与病人的气息共鸣!”
他试图解释自己那套理论,但“气”、“共鸣”、“守神”这些词,在苏婉清听来,更是坐实了“故弄玄虚”的罪名,与她所学的严谨体系格格不入。而且他表述得磕磕绊绊,远不如苏婉清引经据典来得流畅有力,更显得其“野路子”本色,毫无底蕴。
“共鸣?病气?”苏婉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峭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果然如此”的了然与不屑,“阁下所言,无非是些虚无缥缈之谈,毫无实证。若按阁下所言,是否以后诊病,无需望闻问切,只需如阁下这般闭目站立,感应一番即可?那历代先贤呕心沥血所着医典,无数医者积累的经验方药,岂非都成了笑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泉被她堵得脸红脖子粗,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夫子考校却答不上来的笨学生,越急越说不清楚,“望闻问切当然重要!但我这‘感气’也是‘望’和‘闻’的延伸!是更精微的观察!你们感觉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
“精微的观察?”苏婉清眸光清冷,“却不知阁下这套‘精微’法门,师承何派?载于何典?可有先例可考?”
小泉顿时语塞。师傅就是个山野游医,哪有什么门派典籍?他这套本事,大半是天生的直觉加上师傅的引导,在山林里跟野兽、草药打交道磨出来的,根本拿不出所谓的“理论依据”。
他这副哑口无言的样子,在苏婉清和众人看来,更是坐实了“胡编乱造”、“无法自圆其说”。
苏婉清不再看他,转向评委席,肃然道:“孙长老,各位前辈,婉清以为,此子之法,或有些许取巧之能,但于医学正道无益,甚至可能引人误入歧途。其晋级与否,还请各位前辈慎重考量,莫要让这等……迹近荒诞之风,玷污了医会清誉。”
她这番话,可谓毫不留情,直接将小泉推到了“医学正道”的对立面。
小泉气得拳头紧握,胸口剧烈起伏。他治好了人,说对了病,凭什么要被这样指责?就因为他用的方法和他们不一样?这江南医会,难道就这么容不得别的声音吗?
两人这第一次正面交锋,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个引经据典,秉持正统,咄咄逼人;一个直觉惊人,却理论匮乏,笨拙应对。
评委们陷入了沉思,显然苏婉清的质疑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阿蛮在外面急得抓耳挠腮,他虽然听不懂那些大道理,但能感觉到那漂亮姑娘在欺负小泉哥,恨不得冲进去理论。而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鹦鹉,此刻正站在高高的横梁上,歪着头看着下方的对峙,然后扯着嗓子,发出了它那“精准”无比、火上浇油的点评:
“吵起来啦~嘎嘎~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小泉:“……” 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想立刻、马上、就地拔光这只蠢鸟的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