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以为呢？」
这五个字，像五颗冰冷的石子，被林知意用尽全力，投掷回陆延舟那片深不见底的心湖。没有激起他预想中的慌乱或辩解，只有一片更令人窒息的、带着尖锐反击意味的沉默。
车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又灌满了沉重的铅块。霓虹的光芒透过车窗，在陆延舟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飞速流转，明灭不定，映照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被尖锐物刺中的愕然。
他以为她会回避，会搪塞，会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
他唯独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如此……锋利地，将问题反弹回来。
「陆总以为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辩解或控诉，都更具杀伤力。它像是在说：你怎么想，与我何干？又像是在嘲讽：你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
陆延舟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邃的目光从前方道路收回，缓缓转向林知意。那双眼睛里，之前的探究和某种隐秘的期待，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愠怒、不解和一丝被刺痛的情绪所取代。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昏暗光线里，那张苍白却写满倔强与疏离的脸。看着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带着嘲讽弧度的笑。
五年。
整整五年。
他无数次在脑海里设想过，如果有一天再见到她，他会问什么。是质问当年的不告而别？是追问那份协议的真相？还是……
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而此刻，当她真的坐在他身边，用这样一种方式，将他堵得哑口无言时，他才惊觉，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已不再是简单的“为什么离开”，而是变成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无解的——“为什么回来？”
以及，她如今这副浑身是刺、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模样，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沉默在车内疯狂滋长，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彼此的呼吸。
林知意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将那抹冷笑焊死在唇角。
她不能输。
尤其是在这个问题上，尤其是在他面前。
就在陆延舟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僵局时，林知意却抢先一步，再次开口了。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平静，也更加冰冷，像是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千万年的寒玉，不带丝毫温度，清晰地划破了车内的死寂：
“我回来，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我自己。
这五个字，她说得极其缓慢，也极其用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心湖深处，艰难凿取出来的冰核，带着凛冽的寒意和决绝的重量。
不是为了你陆延舟。
不是为了延舟科技。
更不是为了任何暧昧不清的过去。
只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洗刷那份莫须有的“附属协议”带来的屈辱。
为了证明离开他陆延舟，她林知意依然可以活得精彩，甚至更加耀眼。
为了拿回本该属于她的尊严和话语权。
也为了……彻底斩断与过去、与他之间，所有不该有的牵连。
这个答案，像是一把双刃剑，在刺向陆延舟的同时，也割开了林知意自己心上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疼痛细密而尖锐，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冰冷的面具。
但她撑住了。
她看到陆延舟的瞳孔，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猛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有瞬间的僵硬，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震惊？是愤怒？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林知意已无暇，也不愿去细细分辨。
她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只留给他一个冷硬而疏远的侧影。
“所以，陆总不必费心猜测，也不必……自作多情。”
她补充了最后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却像是一根浸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入了某个最敏感的部位。
车内，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碾压路面的细微噪音，填充着这令人窒息的空白。
陆延舟没有再说话。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只是沉默地开着车，下颌线条紧绷如铁，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要将这密闭的空间冻结。
林知意也同样沉默着，看着窗外模糊的光影，任由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在夜色中无声地蔓延。
“为了我自己。”
这个答案，是真的。
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在这“为自己”的背后，是否也藏着一丝……连她都未曾察觉的，想要回来亲眼看看他，想要一个最终了断的……私心？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
不能再想下去。
无论如何，路已经选了，就只能走下去。
车子最终缓缓停在了她公寓的楼下。
这一次，林知意没有等他说任何话，几乎是车子停稳的瞬间，她就解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谢谢陆总。”
冰冷的、公式化的道谢被夜风吹散。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公寓大门，背影决绝，仿佛要将身后那辆车，和车里的那个人，永远地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陆延舟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离开。
他透过车窗，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许久，许久。
幽深的眼底，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暗流。
「为了我自己……」
她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缓缓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唇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近乎扭曲的弧度。
很好。
林知意。
你果然，还是那个你。
只是，我们之间，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夜色深沉，吞没了所有的疑问与答案。